「卞如玉。」魏婉突然唤他名字。
她极少这样称呼,卞如玉抿唇、正色,眸子清亮。
魏婉直视着他问:「你为什么想给我换身份?」
「因为——」卞如玉张口就要答,说完两字,也想到一些,「因为……」
忽难启齿。
魏婉却坦荡荡说出来:「是因为我的出身嫁不了你,不配做正妻吗?」
卞如玉眨眼,嘴唇嚅动无声答了个「配」。
「可这就是我。」魏婉坚定道,「姓魏名婉,寿州佃农出生,当过流民,家奴,这就是我唯一的身份。」
卞如玉不眨眼了,也不嚅唇了,怔怔看着她。
「虽然卑微,但我并不觉得羞耻。」魏婉一笑,「『为役孰贱辱?为贵非神奇』。」
做仆役的哪个低贱耻辱?地位尊贵的人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特殊人物。
「『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
每个人都有可尊贵的东西,只不过平时没有去想罢了。
魏婉讲完,对着卞如玉深深吸了口气。
仿佛有口黄钟在卞如玉一下下敲响,振聋发聩。他定定看着魏婉,屏住呼吸,心神俱撼。
良久,郑重回应:「婉婉说得对,『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
别人给与的尊贵,并非真正的尊贵。
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
卞如玉接的话出自《孟子》,是魏婉引用那句的下一句。
魏婉却这才想起来,无论是柳大家的「为役孰贱辱?为贵非神奇」,还是《孟子》的「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都是蔺昭教她的。
可他最后却把她送出去。
心情复杂。
魏婉最终一笑而过:「你说要送我去沈家,就感觉……我又被送出去一回。」
卞如玉却下巴压数厘,调整视线,而后抓起魏婉的手,慢慢放到他心口处,可以感触他的心跳,但她不是他的心头肉,她是一个和他平视的人。
「婉婉,没有人可以送走你。只有你自己,才可以左右自己的来去。」
第63章 圆三
魏婉感觉她正按着的那一颗心, 轻缓却又坚定地鼓动。
她自己的心也跳快起来,好似一处冰封许久的冬原,砰——砰——冰面炸裂, 碎冰坠落, 而藏在冰原下河流重新汹涌奔流。
暌违已久的感觉,她既激动又害怕, 微微张唇,多吸些气,免得窒息。
卞如玉不解:「婉婉你是有话要说吗?」
魏婉本来没打算讲话,卞如玉这样问,她想起一事,嘆道:「我最近要出趟门。」卞如玉旋即想追问去哪,要不要他陪, 就听魏婉续道:「我想找个机会见蔺昭。」
卞如玉笑,那自然是不能一道。
半晌, 他酸涩应道:「好。」
「烟绿还能找回来么?」虽然卞如玉没在魏婉面前提过, 但她上个月自己发现, 烟雨苑人全换了, 不仅烟绿消失,桃露和霞红也不在了。
打听一番,得知发卖出去了。
「不能。」
魏婉沉默半晌,续道:「那我就只能去城里碰运气了。对了,想麻烦阿火,我出门时暗中相护。」
卞如玉搭在扶手上的手顷刻攥紧,神色凛然。
魏婉别头不与对视:「如果我见蔺昭一刻钟还未出来, 就劳烦阿火衝进去救我。」
卞如玉面沉如水:「一个阿火不够,我多给你派些好身手的暗卫, 蔺昭不会发现的。」
魏婉一笑:「谢谢了,我真的很怕死的。」
卞如玉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真想拥她入怀,强自镇定,定在轮椅上问:「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魏婉头转回来,看着卞如玉,良久,眸若春水,绽放清浅笑意:「我回来就告诉你。」
卞如玉一个「好」卡在喉头说不出来,最终点了点脑袋,算作答应。
魏婉隔天就出了门,专挑相府周遭晃荡,还沿着相府到禁宫来回走了一趟,没「邂逅」蔺昭,打道回府。
她回得比较早,想着多少要同卞如玉说声,就去寝殿,结果发现黄太医一个人就能帮卞如玉灸针。
卞如玉楞了一会,虽然背躺着,却仍扭头看向施针的黄太医:「太医今日才告诉我,他一人也能行。」
黄太医心道啊对对对,因为自己叫黄连,所以总要哑巴吃黄连。
「是,臣今早来的时候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施针的法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还得多谢九殿下,肯让臣一试。」
黄太医手上的针在不损疗效的情况下,稍微扎重些,也只能这样出气了。
卞如玉手指碰了下黄太医身侧。
黄太医:「唉,好像不大成功,要不还是魏姑娘您帮我吗?」
魏婉笑笑,熟练找出下一根该用的针,给黄太医打下手。忙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送走黄太医关上殿门,魏婉回身就瞧见卞如玉在榻上挪身。
她想,每次都灸这么长时间,又频繁:「你这腿一定会好的。」
「你见到蔺昭了吗?」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皆楞了楞,卞如玉先笑,回魏婉的话:「会吧,太医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