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从天而降的恩赐加上失而復得的喜悦,几乎要把萧练给砸晕了,以至于说话时,他的声音里还带上了几分难以觉察的颤弱哭腔。
不过在此之前,萧练觉得自己更需要搞清楚南北这半年以来的经历,因为他不知道他的十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但既然南北抗拒京城,自己也绝不会逼他面对。
闻言,南北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倒有閒情逸緻,还有心思数虾子的个数。」
「趁你去厨房,我用筷子点着虾头,一个个数的,」萧练努力地将话题往南北的身上引,「还险些被虾头刺伤手指。」
「啊?你没事吧?」南北紧张地回过头,视线落在萧练修长的指节上,确认无事后,有些懊悔地说道,「下次我会将虾子剥好再拿进来,省得增加让你受伤的风险。」
时隔数月,再一次听到十九对他的关心,萧练的眼睛顿时又酸又涩,险些要掉下泪来。
但是为了不让南北生疑,他强忍住了将将要落下的眼泪,侧转过头,飞快地用指腹按了一把,才又重新转过身来。
「你可曾受过什么伤?」他听见自己的嗓子喑哑,带着满是疑惑的心痛。
其实早在怀疑南北就是十九的时候,萧练就已经隐约猜到了南北之前或许经历过什么重大的灾祸,以至于他的反应看上去异常迟钝,甚至连寻常之人应有的过往回忆都有着严重的缺失。
萧练的话让南北感到有些奇怪。
他再次从浴桶中回过头来,错愕地看着萧练:「为何会这样问?」
莫不是平日里自己的身子真的太过于虚弱不堪,连眼睛看不见的萧练都察觉到了异常?
萧练被问得一愣,不过还是很快地就反应了过来:「啊,我是因为你方才喝了药,所以想着问问。」
想起之前萧练闻到汤药的事,南北这才安了心。
原来是因为这个。
「应当……」南北清了清嗓子,「数月前曾受过伤,再醒来后,脑子就不怎么好使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流露出了不自在的情绪,瞧上去似乎有点难为情,看得萧练不禁又是一阵心酸。
「你为何会叫南北呢?」萧练有太多的问题想要一气儿问完。
「人生南北多歧路,」南北抬手抹掉眼睫上被浴桶蒸腾出来的水汽,声线和缓,「正应我的命格。」
这是他失去记忆后,自己取的名字。
「……挺好的,定会抵消你命里所有的不顺。」
萧练说着,沉默地攥紧了拳头,只恨自己现在不能过去抱抱他,不能将两人的过往渊源尽数讲给南北听。
之前听闻师父说过,患了失忆之症的人不可在短时间内被迫接受大量的信息,否则很有可能会像习武中的走火入魔一样,整个人陷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萧练不敢冒险,他只能继续陪在南北身边,循序渐进地帮他记起往事。
就算迟迟想不起来,他也愿意就在这山沟里陪着南北终老此生。
只要守在南北身边的人是他就好。
南北鲜少跟别人提及自己的这些私密事,然而此时跟萧练说起来,居然让他意外地感到没那么厌烦。
水凉的差不多了,困意也袭了上来。
南北瞅了眼掉在地上的里衣,又看了看炕上的萧练,耳根泛红地轻声道:「你可否转过身去?」
虽然知道萧练看不见,可被那么一双仿佛含着情意的眸子望着,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萧练毫不犹豫地应声道,继而转过身去,面向窗外。
南北鬆了口气,扶着边沿从浴桶中站起来,视线落在腹前的贯穿伤上。
良久,俯身探出手臂在地上捡起了自己的里衣,背转过身去开始穿。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萧练低垂着眸子静心等待。
表面看着,他是一副心无杂念的高尚模样,可谁也不知道他的心中正经受着多大的考验。
那抹惑人的小痣,那片清丽的雪白,无一不在折磨着他宁静的心神。
南北进浴桶的时候,萧练只顾得上盯着他的肩脊处看,并无到处乱看的心思,因此自然瞧不见南北身上那道贯穿了腹前和腰后的暗色剑伤;而出来时,又被南北勒令着转过身去,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将十九视若珍宝,不但容不得旁人亵渎,甚至连自己都不愿如此轻易地染指他半分,自是南北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铺好了被褥,熄灭了油灯,俩人照常躺在了炕的两头,沉默地酝酿着睡意。
南北的呼吸已变得悠长,可萧练却仍在辗转反侧地静不下心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炕竟然这么大,即便躺在枕头上努力伸长了手臂,也还是只能堪堪碰到南北的被角。
萧练不死心地捏住那片小小的布料,在心中说服着自己,碰到被角就相当于碰到了南北的手指,也该知足了。
如此,才不甘不愿地闭上眼睛。
可一闭眼,心就又痒痒了起来。
他想触碰更多,他想将人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
就这样直到后半夜,萧练还是没能睡着,满脑子都是重逢的喜悦,让他完全没有办法放缓呼吸。
好在天公作美,正当萧练冥思苦想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离南北近些时,外头突然一阵轰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