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作镇定地说:
「天魔住进了客栈,为何不见祂?」
「天……魔……」渊缓慢重复着,带着一丝奇异的慵懒。
不知为何,许若凡总觉得,近日来,渊的声音变得集中了许多,不再如原先那般混沌不堪。
祂完全苏醒的日子,近了……
「祂还付了许多房钱。」许若凡说。
虽然这钱,显然是白轻流的。
「不急。」渊说。
「……」
许若凡呼吸一窒,眼睫颤动,抬眼看那阵黑雾。
雾色深深,看不到尽头。
一阵隐隐的恐惧,自他脚底升起,窜上他的后脑。
连带着,他微微后退了半步。
「为何……不急?」许若凡神情已然有些木然。
渊竟会说,不急……
初见之时,祂满身的杀意,汹涌释放出来,袭向整个献祭大阵,差点把他也杀死。
后来在洞穴相处,祂也从不懂得何为忍耐——
饿了,便要吃;吃了,便要吃光。
若不是许若凡撒了个小谎,许诺祂可以多次取他的魂魄,又给祂做了炒鸡,安抚祂的心神,恐怕他早就被吸成了人干。
无怪乎余继轩曾经误会,渊是许若凡饲养的一隻魔兽。
兽,从不懂得何为隐忍,何为等待。
可是这一天,渊竟然会亲口对他说——不急。
不知不觉间,许若凡后背已贴在冰冷坚实的岩壁。
这给他带来几分安全感,呼吸也反而更顺畅了些。
「急什么?」渊道。
黑雾潮水般漫了过来,反而将许若凡完全笼罩,缓缓提起,离开了岩壁,放到炒鸡面前。
「你也吃。」渊说。
冷汗自许若凡额角滑落。
渊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祂早就知道,他往这炒鸡里掺了长醉,正要哄祂服下?
许若凡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
「怎么,我做得不合你的口味?还是你已经不喜欢吃炒鸡了?要不要我再做些别的给你?」他心虚试探。
难道,渊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
「不必,」渊说,「你吃。」
许若凡一时分不清,渊是单纯地想让他先吃,还是因为识破了他的伎俩,出于好玩,正吊着他的心思。
雾色浑浊而浓厚。
许若凡试图从雾中窥探祂的想法,却失败了。
许若凡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轻鬆笑道:
「我今天已经吃饱了,实在吃不下了。若你不想吃,我把它放回厨房吧。」
到底是如何泄露的……糟心。
他站起身,双手一张,扛起大锅,撒腿便想要溜之大吉。
漆黑的浓雾,快速包围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许若凡一愣,停下脚步,无措凝视着周身密不透风的黑雾:
「渊?」
这一刻,他倒希望渊能痛痛快快地告诉他,祂究竟想要做什么……
吃了他?杀掉他?还是要惩罚他?
「你说,会护我的。」渊说。
许若凡微微一愣,眼睫闪烁地低下头。
他是说过这句话。
两人在洞穴里朝夕相处了多日。
无论渊初看起来有多么阴森可怖,祂终究给祂的祭品——许若凡,留下了一条活路。
所以,许若凡曾说,若有一日,渊被所有人逼入死角的时候,他会护祂。
可是,距离那时候,还有很久。
如今的渊,呼吸之间,就能把顾轩宇等人碾得渣也不剩……
地崖初战,若不是白轻流身上有反噬的能力,双方根本无法打成平手。
这哪轮得到他来护?
许若凡只是点头:
「若你果真到了毫无退路的时候,我自然会护你。」
渊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低沉诡异,把许若凡笑得头皮发麻。
渊,当真越来越不像当初的渊了。
就在许若凡心底七上八下的时候,周遭的黑雾散了些,光透了进来。
「我吃。」渊说。
许若凡看到,他做出来的炒鸡,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渊吃掉了它们。
安静地,一点、一点地。
许若凡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大锅也落在地上。
渊仍是安静地、慢慢地吃着。
炒鸡消失殆尽之时,黑雾翕动。
就好像是那隻邪魔,伸舌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我吃完了。」祂说。
许若凡手足无措道:「好、好的。」
渊已经把掺了长醉的炒鸡吃得一点都不剩,药效怎么还没有生效?
那黑雾徐徐漫了过来,他的视野变得越发深浓。
祂像是一条黑蛇,将他缠紧了,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嘆。
渊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重重迭迭,缭绕三尺——
「若你逃跑,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许若凡的心悬了起来,无法抑制地咚咚直跳。
下一刻,黑雾骤然散去。
阴暗潮湿的洞穴,骤然大亮,视野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第一次看清了,原来,小溪里的水,是那样清澈。
里面竟然还有一尾游鱼……
——跑!
许若凡知道药物已经生效,渊已然沉睡,当下顾不得再多想,头也不回地朝着山洞外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