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走了,确认有隔壁断续传来的关门声。
陈子夜才拖着椅子挤到观妙的床边,刺耳的声音打破房间昏暗的静谧气氛。
「你还要瞒着我么?」
观妙怔了一下,没敢看她,故作轻鬆的语气,「我可没有偷吃你的小饼干。」
「观妙——」
陈子夜声音平静,但拉起观妙的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沉默几秒没有说话。
像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你非要等我把你的枕头掀出来么……」
陈子夜说的是那天她替观妙收拾床被时,无意中看到的验孕棒。
观妙一惊,下意识地把枕头抱在胸前,「你都看到了?」
「嗯。」
「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观妙咽了下口水,眼神四处闪躲,「现在也不是什么旧社会了,未婚先孕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都活到那把年纪了……我也是个成年人,能为自己负责。」
陈子夜冷淡地问:「他是谁?」
「……」
陈子夜晃了晃她的胳膊,儘量用平和的语气,「连我都不能说?」
「子夜,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但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观妙说这话时,拉着她的手覆到自己的小腹上,有点哭腔,「医生说……现在情况不是很好……」
陈子夜把手抽回来,有点承受不了这样的压抑。
观妙轻轻抹了一下泪,挤出一个笑容说:「子夜,我跟师父请了假,你能不能帮我顶一下最近的戏?医生让我好好休息,只要度过了这段时间就安全了。」
「……你想就这样瞒下去?」陈子夜不敢想像她肚子一天一天明显起来的样子。
「只要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等胎儿稳定下来,我就可以离开戏院了。」
「是他这么跟你说的?」
观妙转过头,失神又倔强地说,「他不会骗我的,他不敢。」
陈子夜几乎是喊出来的,「这世上依附别人活着的人,有活得好的吗?」
观妙不肯回答。
「师父平时管我们那么严,是为什么,是因为太多人对我们有偏见。」陈子夜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们出什么事情,别人只会骂我们活该,你知道吗?」
「他不会的,我真的认真想得很明白,我挑选的人不会骗我的!他说他会娶我!」
陈子夜好说歹说,见她还是执迷不悟,眼泪比情绪更激动得掉下来,「戏文里都没有写过这样的男人,哄你骗你的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啊?!」
「他不会的!他不会的!他跟那些有钱人不一样,他有身份有地位,他不敢骗我的!」观妙喉咙呜咽,不敢大声,她仓惶无助地爬起来,抱住坐在床边的子夜,把她的头揽在自己的怀里,贴着她的耳朵哭诉,「我没有办法……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陈子夜挣扎出来,仰头看她,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定:「任何事情都会解决好的。」
观妙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好的!老天爷要是有眼,为什么不是我们在路上被选去拍电影当女明星啊?为什么不是我们出生在富贵家庭要什么有什么啊?」
陈子夜的声音彻底沉入潭底,扒开搂住自己的手,让她被迫一根一根手指地鬆开。
「如果你嚮往的生活是被无尽的虚荣所包裹着,那也许——确实不会好了。」
「子夜、子夜……」观妙死死拉扯住她的胳膊,「好子夜,求你帮我保密!我……我已经约他再好好谈一谈了,他也很在意这个孩子的,他说了会跟我结婚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陈子夜没办法狠下心说不,看着眼前十年相伴的姐姐,一下子回想起太多个夜晚她们就是这样相拥着幻想将来的生活,有时候笑,有时候哭。
——观妙总说等她唱成角儿她第一件事就是找子夜唱对手戏。
——要给她外婆重新修一座坟,必须豪华气派。
——还要买一栋种满芍药的房子,永远留一间给子夜回家住。
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能为观妙做点什么,只能先说好。
她知道「都会解决好」这句话对普通人,没有任何信服力,连安慰效力也微乎甚微。
只有那些制定规则的人才,才有资格决定打破的时刻。
—
周六晚上,《风筝误》按时上映,观妙的角色被陈子夜顶上。
这是她第一次唱重要角色,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连她自己都觉得唏嘘。
她第一次化更精緻的妆容,不再是跟所有的丫鬟一样,也是第一次有专属的戏服,她这几天除了睡觉,基本上都沉在练功房,她担心自己一回到宿舍就又忍不住问那件事。
先等观妙和那个男人谈完吧……
陈子夜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如同她的心情,慕城的天这几天就没有放晴过。
一直下着雨,晚上格外大,舞美老师正在挂灯,一盏盏橘黄色的灯悬在同一根线上,像是随便一阵风就能将他们吹散,却又牢牢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将贪嗔痴恨写得明明白白。
戏台子搭在戏院内前厅,台下夏日支着遮阳伞,冬天换遮雨棚。
沈时亦兴致缺缺地瞄着眉,用错了颜色,陈子夜好心提醒。
沈时亦丧气地往幕布抬了一眼,「不要紧,错了就错了,反正今天也没有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