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赶上才有鬼,今日一别,他怕是一辈子都回不了这虚怀宗了——程渺听见少年如是想。
虞清道红了许久的眼圈,终是没管住自己的眼泪,有些仓皇地别开脸去,又恨又急又痛的沉声道:「……好你个萧予圭。好你个萧予圭!」
少年轻轻嘆出一口气,提着柳枝搔上虞清道别到一边去的脸颊,柔声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老头儿你哭什么……」
「能不能回得来,你自己清楚!」
少年微怔,紧接着又是无奈的嘆出一口气,将柳枝收回,轻声道:「我自然是清楚的,可是掌门容不下我这件事,我更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我已活了不知多少年岁,该知足啦,此去纵然生死不知,却都是我的命数。」
他又笑了声,桃花眼弯起个极为好看的弧度:「若是日后有缘再见,老头儿你切莫再拿你那碎嘴磨我,实实要听的人耳朵起茧。」
虞清道恨恨的抹了眼泪,闷声道:「别说碎嘴了,我连话都不会再同你说一句!」
「那倒也不错。」少年将手中的柳枝编成了个小小的环,挂在了虞清道的玉冠上,哄孩子似的带了笑意出声,「喏,奖励个花环,别哭了。」
虞清道狠狠剜了他一眼,放开手退了几步,却没取下头上那圈晃悠悠的柳环,望着眼前一脸无所谓、全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少年,心中那股火气瞬间便烧的更大了:「予圭,你知不知道师兄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给你发了这样一条手谕?」
少年轻咳一声,从上往下都没个正形:「没准是我给他那好徒弟念了几个时辰的艷宦情/事,他嫌脏耳朵,便将我丢下来了?」
他见虞清道面色铁青,便也知道自己这玩笑开得颇为不是时候,笑道:「谁知道为了什么呢?掌门的心思谁揣测的清楚?」
可少年实际上是无比清楚的。
那位乘风御鹤的仙人,不过是觉得他没了用处,又借着机会试出了他的真情,怕他干扰了自己的计划,便要寻个藉口将他送进轮迴里去。
虞清道面色青黑,斟酌了许久,忽的抬了眼,艰难无比的说出句话来:「听闻……你对自己的师弟有了非分之想,此事可当真?」
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滞住了。
他将笑意一寸寸收回,桃花眼中头一次冒出了些该被称为「凶光」的东西,像是只忽然露出獠牙的野兽,轻声道:「老头儿,你是从哪里『听闻』此事的。」
「我么?」虞清道一怔,脸上的表情很快便有些困惑起来,像是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知道此事,「好似是这宗中流言……」
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似是明白了什么,凶光收回,仍是那副有些懒散的笑模样:「自然当不得真,我萧予圭喜欢的人多了,不缺他一个……况且师弟那性子,若是真有谁喜欢上了他,定然是场灾难。」
他见虞清道面有怒色,赶忙笑眯眯的出声:「放心,我还是知道修道者不沾红尘的事的,早就断了情丝了。」
「你断了情丝?」虞清道讶然,「什么时——」
话音未落,他便眼睁睁看见少年手里握了片方才自柳树上扯下来的柳叶,拿灵力绷直了,干净利落地在自己右眼下方划出深深一道,桃花眼弯起,脸上仍是带着笑:「这不就断了么。」
「萧予圭!」虞清道急忙拽住他的手,却是为时已晚,少年那双桃花眼下已经多了道极为明显的伤痕,皮肉翻卷,顿时看的他连心都揪着疼起来,颤着音出声,「你这又是何苦啊……」
少年见他又有掉眼泪的意思,赶忙出声:「哎,我自己断了情丝,你哭什么?难不成老头儿你对我有情?」
他何苦?
少年微微垂了眸子,在虞清道注意不到的地方勾出一个冷笑。
自然是要给那位高高在上的掌门大人看了。
若他今日不亲手断了这情丝,那位掌门怕是能将师弟折腾的再渡一次劫。
程渺察觉到少年心中所想,忽的一怔,心尖痛的厉害。
闻鹤才为何会对一个寻常弟子苦苦相逼,以至于到了让他不得不自投死路的地步?
看这少年的样子,似与小师叔是旧相识,不像是虚怀宗中的平凡修士……
他心臟跳的极快,几乎是瞬间便联想到了封霄阳右眼下那道妖冶至极的魔纹,一种可怕至极的想法几乎要破土而出,却无法得到证实。
这少年与虞清道交谈的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将自己的身份说明,可单凭蛛丝马迹,便能推出无数旁的事来。
他自见到这少年起,心中便有股莫名的熟悉却又排斥的感受,尤其在听到那句「艷宦情/事」之后。
程渺忽的记起,那本书他好似是看过的,还莫名对里面的内容极为熟悉。
可脑中仿佛有一隻大手,强行阻止了程渺试图回忆过去的举动,将他原本清晰的理智搅成一团乱麻,疼的像是脑浆被煮成了一团浆糊,要从中爆裂一般跳动着。
他痛苦地弯下腰,头埋在腿间,难以抑制的抽搐着,咬着唇极力不让自己发出喘息。
少年脸上的伤口仍在滴血,却仍是淡淡笑着,只在血液淌下的时候抹了道,血痕顺着他随意的涂抹一路斜入颈间,看起来格外惨烈又妖冶。
他将沾了血的指尖送到嘴边,伸出舌尖舔了下,又似不大习惯这味道一般皱眉念了个术法,将伤口处的血止住、手上的血迹擦净,温声道:「老头儿,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