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的视线,韶声当真从院中追来了。
她早晨见紫瑛状态有些不对,从观云口中套了许久的话,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
一得到消息,便往此处来了。
她走得很快,到了无人处,想着也无需注意仪态,甚至提起裙子开始小跑。
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小小地扬起,脸颊跑得红扑扑。
只是见着不远处的齐朔,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夫人怎么不跑了?」齐朔两三步便走到韶声面前,抱着手臂,冷冷地问。
韶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想通了?」
韶声猛然抬眼,眼底涌上不可思议,脱口而出:「我当年真不该救你!」
齐朔又嗤笑,看上去毫不受她影响:「他们不死,天下却再无余田来种粮,养活他们嗷嗷待哺的嘴。难道又要他们杀将起来,再壮大势力,将我推翻去?人总得有个先来后到的顺序。」
彻底不再装成元贞公子了。
将他从来都隐藏着的,懒得瞧庸人一眼的真正心思,全然地表现在了脸上。
他这副样子,韶声只在旧日的小院里见过。
一时竟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元宝见不得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大概知晓了他们在争执些什么,便急忙赶来圆场:「夫人,将军这么做,是有苦衷的。南朝如今民不聊生,现在还安稳活着的人,都是靠吸人血才能维持如今的生活。夫人忧心的无辜百姓,早被他们害死了。将军此举,正是为无辜枉死的苦命人报仇,是为民除害。」
韶声却不买帐,她盯着齐朔的眼睛:「为民除害?半个平江府的田地都给方必行占去,这时怎么不为民除害了?」
「你想听什么?」齐朔迎上她的目光。
「金晖,你带着人先下去。」话虽说给元宝听,但他与韶声对峙的意图却分毫不让。
良久。
齐朔眯起眼睛,目送元宝等一干人远去的背影,又开了口:
「方必行可有让人活不下去?既没有,与我何干?便是日后平战止戈,天下之人又多了起来,方必行之流行事肆意,真叫他们活不下去,又与我何干?到那时,我早已成一抔黄土。」
声音淡漠,正如他此时的表情。
第81章
话既然说到方必行。
南征已过泰半,他对结果却并不是那么满意。
虽然方老于平江捐粮的高义,已在军中传了个遍,且这捐粮的义举,并非让他的私库出血,而是他向各个田庄的佃农,又强收来的租子。
当然,也正如何泽生寻他时所说,不仅让他赚得了天大的名声,并使将军看清了方家的手段。
已经有风声传出来,说将军统一南北后,方老将记大功。
而方必行本人,却仍记挂着一件事。
——将军夫人的位置,无任何鬆动的迹象。
将军对他引柳韶言入局的行为,并无太大所谓,不见反对。
但直到柳韶声的声名同他一样,因南征而大显,他仍未明确表态说要纳娶柳韶言。
好似还在斟酌考虑之中。
竟生生将大好时机考虑过去了!
本来,柳韶声默默无闻,而柳韶言是名满士林的才女,让她替掉柳韶声,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现在的柳韶声今非昔比。便是将军考虑好了,要姊妹皆收,这柳韶声却再也换不得了。
若这元应时当真看重自己的本领,为何不顺着他的意思,早早纳娶柳韶言?
这本就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如此小事都斟酌考虑许久,可见元应时对自己,并非多有诚意。此次南征予方氏之功劳,也当是他被架在火上,不得已而为之。
这种记挂,牵动着方必行的心神。
一直到南征结束。
禄城破后,南朝皇帝在逃往岭南的路上,身染时疫而殁,顾命大臣周静扶立少帝,困于海岛,无力回天,只得与少帝一同投海自戕,全了他对南朝的忠心。
当然,禄城既破,南寇大势已去,追击残部之事,便不需吴移同杨乃春亲身督战了。
他们率大军提前班师。
班师之日,元应时亲率众部,于中都城外相迎。
当夜,将军于旧朝皇城之中大宴众将,又登上皇城高塔,与百姓同乐。
此塔乃旧朝修来供佛的,高有九层,同穹极寺一样,琉璃金顶,极尽奢靡。
至于是真做供佛用,还是实为游冶之所,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元应时除去宋士光,踞于中都后,首次开启皇城大门。
是一种信号。
——元将军授命于天,如今天下归心,该称王了。
宴会之中,方必行亲口听到了将军对他的嘉奖。
与风言风语之中所传无二。
也不知这些风声,是否将军故意放出来的。
他心中所记挂之事变成了不满。
而细思自己所得封赏之巨,远超一些追随多年的老将,这种不满,又慢慢堆积成了极大的危机感。
这是要捧杀?
像他一般的南人投北时间尚短,根基不稳。
除了元应时最初千金买骨,大动干戈请回来的柳举,其余人甚至比他来得都晚。
而北地原有的谋士,虽同是文人,却因着先来后到的衝突,定不愿将自己本应得的东西,分出去给新来的南人,也定不会受他方必行的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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