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回身:「陛下请吩咐。」
女皇走到近前,将一支玉冠放在她手心。那冠光华朴素,手艺略显粗糙,内里一圈沾染了血渍,仔细看去,染血之处竟然雕着一个纹样——
是个小小的「若」字。
白若手里捧着那冠,缓缓吐息,第一反应甚至不是哭泣,只是深重的无力感:「是他的么?」
女皇轻声道:「是。」
白若闭了闭眼,将所有汹涌的情绪生生忍回去,她不想在这里哭:「臣告退。」
「朕突然有些好奇,」女皇说道:「你原本打算怎样救驾?」
白若平直地回答:「前任工部尚书是祖父恩师,五十年前他翻修宫廷的时候,为太宗皇帝修了一条逃生密道。如果今夜陛下遭逢大难,我就会带着陛下从密道逃出去。」
女皇点点头:「宫中竟有这样地方,还是不算安全。」
白若回身看她,明明是鲜艷少女,目光却已然沉寂。
女皇:「既然你不愿留下,那么从今以后,世上就没有白侍郎这个人了。你从密道离开,对外,只说白侍郎护驾殉国。」
白若扣头:「臣遵旨。」
所有等待侍奉的宫人们都在殿外等候,郭皇后的尸体已经被拖了下去,殿中依然只有她们两人。
白若两手护住玉冠,突然大步向尊位走去!
女皇:「怎么,你后悔了?」
白若摇了摇头,下一刻,她俯身在御座右边的龙头上轻轻一按,而后不多不少,旋转三次。
这皇帝每日落座的尊位竟轰然向后移开,露出里面一条长长的阶梯来!
谁能想到这隐秘的通道,竟然就在紫金殿上,就在百官每日上朝参拜之处!
然而这小少女竟似整个人死了一半,只剩下个躯壳在机械地运转,朝女皇一拱手,转身便要踏入阶梯之中。
女皇哑然失笑:「嗳,若若。」
白若转头瞧她。
女皇抄手站在阳光之下,或许因为逆光的缘故,白若不是很能看清她的神情。
想来十分泰然吧。
女皇:「之后你我大抵不会再见面了,朕有一句话送你。」
白若:「陛下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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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甬道很长,前路漫漫仿如没有边际。奇怪的是并不黑暗,四壁上挂满了夜明珠,地上还有暖色的砖石。
不像是逃生密道,倒像是有人特意翻修过。
但此时此刻的白若已经无暇顾及了。
她手里捧着玉冠,脸上泪痕遍布,泣不成声,脑海中不断地闪过女皇最后交待她的那几句话。
「若若,你觉得,张柬之为什么反,狄氏为什么不惜手上沾血也要给弟弟搏个前程?」
「原本清贵无匹的太原王氏,又为什么非要不计代价,将子弟送入朝中?」
女皇声音十分舒缓:
「难道是因为高兴么?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家族。可人活一回,你就是你自己啊。」
白若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她木然道:「张昌宗死了,我如何为自己活。」
女皇豁然一笑:「若若,今日我赢,只因为一件事——他们都是为了家族,为了外物活着;唯有我,我只为自己而活。」
白若在这无人的密境中放声痛哭。
「家族也好,伴侣也罢,人终究是要自己和自己走过这一生。」
「就算你将来遇见愿意相伴一生之人,也需时刻铭记;无论做什么决定,永远不要为了对方而牺牲自己。」
白若跌跌撞撞向前走去,这一日一夜她经历得实在太多,中途睡过去几次;醒来又继续前行,每次醒过来往前走,总是能想起女皇这番话。
「陛下说的倒是容易,」她神色虽已麻木,泪水却止也止不住:「既已见识过了张昌宗这样的祸水,将来还能瞧上谁?!」
前方突然出现了和暖的光亮。
密道的出口终于到了!
天光大亮,炽热的阳光泼洒在密道的出口,白若抱着那冠扶着墙壁走出,竟从没觉得刺目阳光能这样令人如获新生。
此处碧柳依依,天青水碧,密道出口类似山穴,从那里走出来,不远处竟还停着一辆马车;
车边站着一个人。
脸上带着几道血痕,穿着素色的半旧常服,头髮用一根柳枝随意别着——
即便是如此狼狈不走心的装扮,却依然是公子如玉,祸国美色。
那人站在暖光之下,真实得令人想要落泪。
他朝着白若一招手:「愣着作甚?过来,六爷为你赶车!」
后来江湖上时常有新鲜传闻,说小若公子和莲花六郎死而復生,又在何处断案云云;然故旧前去探访,却往往不得其踪。
想来也是一对神仙眷侣,远离是非,只在尘世逍遥。
「陛下一言,万马难追!」
—— 全文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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