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可他依旧觉得眼前的画面匪夷所思。
一个人类, 正在拼尽全力的去拯救濒临报废的仿生人。
陆明泓站在被当成病床的长桌边,而病患是阖眼不动的异常仿生人, 他敞开的腹腔源源不断涌出生化废液,那片地面上已被腐蚀出坑坑洼洼的印子。
『医生』陆明泓仍是宴会当天那身深蓝正装,衣物上沾染的废液凝固结块,像层蜕不掉的蛇皮。
两日不吃不喝不合眼,他这个人类却面色如常。
不,倒不如说,他仿佛被冻结的脸庞实在有面具的迷惑性,叫人无法猜测其后的喜怒哀乐,疲乏与否。
仅能从他一次次飞速清理仿生人的腹腔,为其小心翼翼汲出生化废液等行为来判断,他大概是在焦虑和紧张。
尤里无奈又不耐烦,进来将门锁上,「你到底还要占用我这地方多久。」
除了陆明泓动作发出的摩擦窸窣,屋内寂静无声。
意料之中得不到答覆,尤里便如之前一样,靠坐在角落的圆椅翘起脚,默默观赏这诡异的剧目。
当圆椅因承重发出吱呀响时,陆明泓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他依旧没分去任何关注,而是眼疾手快,将从仿生人中枢部位溢出的废液收进压缩汲取器里。
时隔已久,没曾想,他竟又一次依靠机械症候群的附加天赋,当了回陆柳鎏的治疗医生。
那日他只宣布对方存在中枢差错的小毛病,而今日,无论他再怎么不愿接受,他也只能对陆柳鎏敲定『绝症』。
曾经被填充过未知的拟态能量物,这副躯壳竟仍逃不掉内部被侵蚀的厄运。
在这之前,他为对方修补过,也清理过。
然而就像最棘手难缠的病毒入体,在不知不觉间,那些残余的,未被他发现的能量物再次腐蚀仿生人的所有部位,还是沿着全身的能源运输脉络,疯狂破坏。
可也许,蚕食在最初就已经开始了。只是没有显化出来。
前天夜里陆柳鎏在酒宴上抢夺提姆给他的酒喝下,酒原样存在腹腔,包括当时在酒里,为他准备的新型致||幻|药。
偷偷跟着他到酒宴,陆柳鎏应是一直在关注着全场,所以才会知道这酒不干净,也听到他与提姆的谈话。全能型仿生人的优势尽显。
也正因为这仿生人体内无法辨别,不能接纳的酒与药,使他一直没能察觉的『溃烂』,终于得以在他眼前爆发。
胆战心惊的一幕幕在眼前飞过恍如昨日,他抱起陆柳鎏奔离福柯家的宴会,在回程的路上竟破了自己的规矩与道德,随手盗来辆飞行车。
而那会儿,他也终于看完自己昏迷的十天里,所发生的一切。
将他放入医疗舱,每天悉心照看他的陆柳鎏行程基本是自己玩耍,找科林玩耍,蹲在他医疗舱边玩耍。
但更多的时间,是像被病痛折磨的人一样,蜷起身体缩在地面。
仿生人的疼痛并不是真的疼,只是程序的反应,因而保留着信息处理的特性,刺激消失后痛感结束。
所以每次『发作』结束,陆柳鎏仍能满面春风,开怀大笑,然而随着次数的增多,他自然也感知到身体的变化。最后一次自己打开腹腔时,他体内的纤维已经发红异变,许多部件纷纷移位,面目全非。
在陆柳鎏眼中浮现的『恐惧』,从未那么强烈过。
但也一如既往,消失得迅速。
因为那天早上,医疗舱里的他有了苏醒的征兆。
等待的时间里趴在医疗舱外,陆柳鎏对他说了半天话。
之前还是委屈犯难着,前言不搭后语,却总会问他会不会销毁自己,下一刻又拍着透明的舱壁对他喊话,阳光灿烂地跑出去,决定为他摺纸花。
再次抹去涌出废液后,陆明泓看着越来越多的纤维碎屑,终于像爆发情绪,狠狠将手中的汲取器砸向角落。
作为唯一的旁观者,尤里·弗恩不紧不慢地问他。
「怎么,你终于打算放弃了?」
摇头当作回应,陆明泓俯身将最后需要的器具取来。
他以最缓慢轻柔的动作,最专注小心的姿态,将其放入仿生人体|内。
嗡嗡震动的声音仿佛能挠痒耳朵,眼看残留废液不再漫出,最终堵在临时闭合口内,陆明泓像瞬间被抽空力气,摇晃着坐倒在地。
身边不知何时多出双脚,尤里·弗恩在一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我就说句我个人的看法。现在的局面,或许你该庆幸发生。」
异常仿生人尚未被外界知晓存在就已毁坏,对近况日渐愈下的陆明泓而言,无疑是最安然无恙的结局。
绝不会再招致任何风险和威胁,更不会留任何烦恼与隐患。
前提是,陆明泓不会再固执又愚蠢的沉浸于那种虚假的······
「他不是假的。」
仿佛被戳中内心深处的秘密,尤里听到那如寒冰如机械的声音,不禁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