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人发火丢石头前,汉斯当即举手主动投降。
「不开玩笑,我就先让他在你这待一会儿,晚上我还要过去帮他们捕猎。」
「等会儿,你给我站住——」
腿脚不便的丽萨追不上身姿健朗的汉斯,只得看着对方飞快跑上车,掉头驶进通往森林的蜿蜒小道。低声咒骂着,她再转身又被惊得往后一退。
被汉斯丢下的陆柳鎏,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更准确的说,是她的义肢。
而她也不畏惧退缩,上下左右将这古怪的人打量个遍,最后视线停在那双红肿的脚。
「走吧,给你找双鞋。」
老妇人原以为不会被理会,谁知陆柳鎏竟真的跟来与她肩并肩。并且依然看着她的脚。那肆无忌惮的注视过于直接,让人不适,她实在忍不住开口。
「这么看着我,是在想我这有什么东西能偷?」
对方回答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嗯,」陆柳鎏郑重点头,「我想要你的脚,但左脚就不要了,看起来好老啊。又老又丑,硬邦邦的一点都不配这么高贵美丽的我。」
丽萨:「······」
脾气到底是比动不动就出手的汉斯温和,丽萨只冷笑着反问。
「怎么,你是达官贵族,还是富商子弟了?敢问阁下姓甚名谁?」
但她更没想到,眼前的青年神色竟更加认真,语气无比自豪。
「我有我的名字,陆海盘江陆,柳暖春花柳,美金谓之鎏,陆柳鎏,怎么样!是不是世界第一的棒!」
没有好感更懒得与人废话,她只将人推进帐篷,顺便丢来破旧的鞋。狭窄的帐篷里,七八个脏兮兮的小孩蹲成圈,围在一只汤锅前。
陆柳鎏的到来令他们纷纷闭嘴,像是好奇又提防的幼兽,瞪着一双双发亮的眼睛。
双方沉浸在敌不动我不动的对峙中,直到一名红髮男孩催促着大家继续吃饭,又起身想与陆柳鎏握手。在伸出去前,他特地拿手掌在自己破旧的上蹭干净。
「你好,我是泽尔,是这里最大的。不过你加入的话,就要变成你了。」
被笑脸相迎,又得到对方名字,陆柳鎏难得正常一回。他学着对方握手问候,又把刚才骄傲的自我介绍重复一遍。
「陆柳鎏,这个名字有点拗口,不过确实挺棒的。对了,你从哪来的?」
对泽尔的评价不置可否,陆柳鎏也无法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是从哪来的?
无论怎样,想到的都是一片空白。他能紧紧抓住的,只有陆柳鎏这个让他雀跃欣喜的名字。
从始至终观察着他的神情,泽尔发现异样立马体贴改口。
「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是从哪来的,反正,现在你就在我们这嘛。对了,你饿了吗?这里还有点剩的汤。我给你盛一碗,希望你别介意······」
照顾新成员的泽尔赫然是个称职又友好的管家,不仅教陆柳鎏穿上鞋,还在挤着八人的帐篷里划分出他睡觉的位置。
分明是看起来最年长,个子最高大的,陆柳鎏却缩在角落手捧碗。
粘稠的褐色浓汤,看不出由什么材料製成,散发着又酸又香的怪味。泽尔铺好被褥回来,他仍瞪着汤上漂浮的碎末。
「噫?你不吃嘛?是还不饿吗?」
「饿?」
在尼奥的疗养所,他每天接受药剂注射,身体时刻保持在最佳状态。因此即便半天下来都徒步行走,他照旧精力充沛。
泽尔与汉斯在相似的凝视后也判断出相同结论,对待陆柳鎏的态度,在同情外又多了几分耐心。
「饿着肚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哦,我以前饿过八天,那时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体贴的解释陆柳鎏没有买帐,他只是低头盯着腹部,自说自话。
「我知道。饥饿不舒服,身体使不上力气,思考越来越慢,然后我这里——它会告诉我缺什么,让我赶紧去找的。」说到这,他神秘兮兮地凑到泽尔耳边,「不然······就要倒大霉了。」
泽尔哭笑不得,点头应和着,也在天彻底暗下去时向陆柳鎏介绍其余同伴。
和被汉斯临时『捡回来』的陆柳鎏一样,他们这群不同人种不同年龄,甚至不少天生残疾的孩子,都是被汉斯带到这给老医生丽萨抚养。
聋哑的,肢体残缺的,还有出生起大脑就因污染重伤,痴傻恢復不了的。可以说除去泽尔,没有一个健全孩童。
「汉斯先生和丽萨可厉害了!这附近都是他们的,他们还举行着一个超大型的表演活动,场场座无虚席呢。」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内,泽尔不下三遍对陆柳鎏强调着,言辞中尽显敬意与依赖。
听众陆柳鎏却兴趣缺缺,和在疗养所如出一辙,沉默地盯着帐篷缝隙。
他浓艷红色的衣裤蒙了灰,指腹在裤腿按压能掉下结块的泥垢,这是在那条混沌不堪的街区溅来的污水。
比起泽尔耐心仔细的介绍与叮嘱,他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变得不够漂亮。
上一秒思索着要给自己换双不痛又干净的脚,下一秒放空思绪,想着无端浮出脑海的文字歌曲。自他睁眼看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如此运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