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彙量与知识量皆比不过他,男孩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呆呆仰视着。
这时林中又走出个人影,窸窸窣窣响动。
老头汉斯摘下护目镜面色严峻,打破死寂。
「够了,泽尔,我说过只有你一个人时,就不要进出这里。」他说着有意上前,将男孩拉回自己的保护范围内。看向陆柳鎏时,他眼中的无奈大于忌惮。
「你之前次次打扰我们的工作和表演,我们还没与你算帐。」
哂笑中的陆柳鎏理直气壮,「可是我每场都有付门票钱哦,而且我明明在台下欢呼得最响亮动听好吧,再说你们的主持人还有舞台新意,太糟糕了。不如——」
点评几句后他话锋一转。
「不如你们也把整个地方给我吧,我跟你们分红,我来主持表演绝对场场爆满,从今以后你们就能躺着赚钱呀。」
诚恳目光不似作假,但因这不三不四的腔调,汉斯已彻底免疫。
他越来越想不明白这个明是『强盗王』尼奥子嗣的人,为什么总爱往他们地盘跑,还专程挑在夜晚他们举办『仿生人处刑之夜』的时候,任他们怎么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都赶不走。
说是来故意捣乱,可这青年场场都交门票费,坐在最佳观赏席上近距离看着仿生人们被碾压成碎屑,在高温溶液下化成黑水。满意时跟着周围人欢呼叫好,不满意时丢瓶子臭骂比谁都起劲。
可说是来欣赏享受的,他却又每次一个人留到狂欢最后。独自站在安静狼藉的场地中央,一一走过每个毁坏的仿生人,垂头凝视,不再兴致昂扬。
「多谢好意,但我们承受不起。我并不觉得,曾经骗过我们一次的人,还会坦诚地与我们交易。」汉斯冷声拒绝,领着男孩就要转身回去。
交易遗憾流产,陆柳鎏惋惜地摇摇头。但今天和以往不同,他没有跟上去死缠烂打,或在原地高声嘲讽激将。
他只在这仿生人的尸山顶端,平静而淡然地告别。
「那,再见吧,祝你们好运。」
或许是心血来潮,也可能是在意这不寻常的反应。汉斯走到一半拍着泽尔的后背示意对方先行离开,竟又折返回来。
再看到人陆柳鎏喜出望外,「怎么了?你终于要同意啦?!」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汉斯拒绝得比刚才还强硬直接,但他看着摊手嘆气的青年,眼中困惑渐深。最终将深藏至今的疑问道出。
「你到底······是谁?」觉得太过含蓄,又他改口。
「你到底是什么,是真的人?还是说,又是那个强盗王造出的一个像人不是人的东西。」
语塞无法回答的人终于轮到陆柳鎏,捏紧那张碎脸,他的目光游移在各处。和六天前不知描述的他不同,现在他终于能将那堪比折磨的感受形容诉说。
「我忘了。」
「我自己记不起来。」
他能察觉到他如今拥有的记忆只是冰山一角,如果没有关联接触或被他人问及,他就像没有钥匙,打不开承载未知记忆的魔盒,永远都在被动着。
因为这些被动,他知道了自己原来应该叫『陆明泓』,而并非他坚持至今的『陆柳鎏』。其余秘密遭那叫尼奥的老头故意隐瞒,一概不知。
可如今他周围接触的人,像是那保姆科特,又或是每天询问调查他的研究员,他们的言行神色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曾经『陆明泓』的存在。
烦得他噁心作呕。
沉默至此,不知内情的汉斯只回道。
「人老了就会自然而然的记性差,我看你年纪轻轻又身体健康着,总会有想起来的时候。更何况······」
在此停顿半晌,汉斯重新戴好护目镜,
「痛苦的也好,幸福的也罢,人的记忆这种东西是不会被真正遗忘的。那可不是数据和记录,打个比方的话,就跟你手里拿着的玩意一样,一刀刀雕刻打磨过的痕迹,最后变成各种鸟样。就像——塑造灵魂?哦,求您接纳我污浊不堪又饱受煎熬的灵魂,赐予我救赎欢喜?哈哈!」
说到最后,满身油污的老头倒先唱出自己遗忘许久的圣歌,哧哧笑出声。像是被他感染,陆柳鎏捧腹笑得打滚,连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伫立顶峰敞开双臂,他为眼前壮阔无际的景色着迷,更难掩渴求。
想要。
这些所有他看到的东西,他全都想收入囊中,占为己有。若要找能形容他贪婪上限的词彙,兴许只有『世界』足以媲美。
半张破碎的脸,最后被他扬手一丢扔下坑底。他亦最后一次对着空气和自己强调,叉腰狂笑。
「爷爷我是陆柳鎏,什么狗屁陆明泓都滚远点,反正现在这些——统统都是我的啦,哈哈哈哈哈!」
保持着这份狂妄傲气,陆柳鎏慢悠悠回到别墅已是暮色降至。看见在门口等他的尼奥时,他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问。
「哎你回来了啊,老头子。你今天会死吗?」
尼奥俨然是位过分溺爱小辈的老先生,无所谓地笑着。他主动上前揽住人的肩,和蔼反问道,「那么,如果我死了,你会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