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他追寻愈发密集的血点,终于找到一处荒凉破败的院落。
这里早已不是寺庙范围。天空黑云散去,银月洒下白光,屋内传出此起彼伏的撞击声,陆景玉不顾危险衝进歪斜的门框。
草屋深处散发着腐臭,一隻庞然大物正痛苦的翻滚,几次粗暴跃起蹦上房梁冲向天,却又哽住发出悲鸣摔回地面。
对于陆景玉这不速之客,它只从鼻子里哼出悠长的气,甩动八条尾巴试图将自己包裹藏住,扭头装作石头。
几次退却游移不定,陆景玉终究是一步步靠近那巨兽,近到那股腐肉臭味钻进鼻腔。
这大概是他见过的,最恐怖狰狞的形象。
巨兽身子没有皮毛,也不似剃光后的平滑,反而布满道道沟壑褶皱,旋转的深涡若隐若现,乍一看去像全身长着眼睛,冰冷无情的凝视外界。
可奇怪的是他并不害怕或想逃,只想再靠近点,伸手触摸。
一定很疼吧。
很少为别人受伤而痛惜,此刻他一遍遍扫过那些渗血的漩涡,尾部的断裂痕迹,却是心如刀绞。
「劝你还是不要在这时候碰他的好。」
熟悉的声音制止他的动作,他转身看去,果然是他原本的目标。
无雨无风的夜,那清隽男子撑伞朝他走来,长衫衣摆轻飘。
「现在的他很危险,各种意义上的。」
「······他很危险?」
面对语塞到鹦鹉学舌的他,男人含笑抬手,示意他退开几步。
陆景玉挡在巨兽与对方之间,犹疑着不肯答应。
「理由呢。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还有之前在镇上。」他硬声硬气,顽固得好似头倔驴。
被半点大的小孩逼问,男人不恼不怒,收伞淡然道来。
「相当于一柄无鞘利|剑,无人管束无物庇护,他无差别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而你肉|体|凡|胎,直接触碰他无异于送死。」
「为了你,他太心急了。形未定,骨未归,就先急着跑出来给你打抱不平······或者给自己出风头。平时他们待他宽裕,儘量睁一隻眼闭一隻眼,要是他太越界,恐怕还得跌回谷底等上几十年。所以我,只能出来制止。」
见对方无奈哀嘆,陆景玉似乎看到了平日被师傅欺压的自己。而男人从束起的纸伞中取出微光闪烁之物,定睛细看,竟是柄塔状摆铃。
但还缺了另一半。他心中莫名笃定。
扬手往下轻摇,铃音喈喈如鸟鸣,巨兽盘踞的身影骤然消失,独剩那颗金铃飘于半空,泛着幽光,最后摇晃着飞向陆景玉。
伸手接住丢失的金铃,能察觉另一份意识顺势融进身体,藏匿在某个角落里深眠。
他攥紧铃铛捂在心口前,瞬间卸下所有焦灼惶恐,喃喃着。
「终于······回来了。」
回神再与男子相望,陆景玉面露复杂的困惑。
一面他抱有质疑忌惮,另一面他又没由来的深信,不知如何调剂这矛盾两者。
「希望你别误会,我对你们没有恶意。可如果真要解释我接近你们的理由,我确实有想从你们身上得到的东西。」
对方体贴他的欲言又止,率先开口。然后半句却又引得他警惕心瞬升。
他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追问。
「你想得到什么。」
男子抿嘴微笑,撑起伞后顾左右而言他。
「万物有灵,凡具七窍者皆可开悟修炼,羽化成仙,得道升天。曾有一猫妖避开邪妄不伦之路,选择正道洗涤兽性剔除妖性,又得有缘人相助破解九尾死结,列入仙位。」
「所谓九尾死结,是每当他分尾突破从八尾到九尾时,必须以牺牲最后一尾的方式,替人实现愿望,自此循环反覆。」
陆景玉木然道,「然后呢?」
述说者背过身,嘆息中含着谴责与细微的钦佩。
「分明已经踏入无数妖仙修者梦寐以求的天门,可那猫妖却当着前来迎接的众神,自行咬断第九尾,啐出血肉碎骨,堕回人世。」
为什么?
仿佛听到他心中的困惑,男人轻笑一声继续说道。
「成仙之后哪还有什么逍遥自在,随心所欲,不过是从混沌浩渺的江海,换到那清澈褊狭的鱼池里。」
——爷爷我才不稀罕上面的干干净净小鱼缸
耳畔重现那日师傅激昂自傲的说辞,陆景玉忽觉呼吸紊乱,难以继续思考。
「时间不早,我们还是得快些回去,以免又被人发现节外生枝了。」
男人手持纸伞一斜,似是对他邀请。而他不再犹豫,动身站于伞下。
第一步往前,四周起风忽然冷得异常。
第二步跨出,如身处加速汽车身体重心偏移。
第三步站定,他们二人竟已在寺庙小院内。
虽已接受过灵异鬼怪的世界,但这次亲身瞬移又令陆景玉刷新了世界观,愕然看着男子,吐不出半个字。最后磕巴着问。
「你、你是人对吧?」
对方合伞的动作一顿,转身微笑依旧。
「在下只是个无名无辈的阴阳师,兼职古董买卖而已。偶尔也接一些单子,处理普通人无法解决的『疑难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