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倒影里,他正龇牙笑得像只野猫,意味深长道。
「嚯——这里是哪里来的小鲤鱼们啊,看起来又肥又美,好好吃呀。」
此语一出,这整个戏班的怨鬼全逃窜散开了,消失前个个面色惊恐,画出来的白脸好像都更惨白了几分。
莫名其妙的笑点被戳中,陆景玉没忍住哧哧笑道。
「你整天这么吓他们,现在他们一见我们就跑,到时候该怎么帮他们超度?」
陆柳鎏以水面当镜子,手握成爪状轻蹭着脸,梳理着这些天过长势过快的头髮。慢条斯理地回答他,「不急嘛,我要是想开业务搞下线,来找我的人肯定排队能排到大海彼岸。」
说得自己好像很受欢迎一样。
陆景玉无奈起身,却在桥上远远看见河岸边的飘渺虚影。
这是自董弘盛车祸之后,他第一次再见河星雨。
狰狞冤鬼今日盛装打扮,分外美丽。一身素雅的古典长裙,紫色绸缎上绣着点点碎花,黑髮盘起以木簪固定。
但其实因为她打着伞又半掩上身,他乍一看还以为是渔婆。
人世里没有实体,河星雨在他眨三下眼时就已来到他身旁,伞沿一抬露出清隽秀丽的面庞。
「谢谢你,陆景玉。还有,之前的一些事情我很抱歉。」
双目有神,口齿清晰,若忽略她散发的阴沉死气,只看这张明媚笑脸,很难相信她曾是将陆景玉吓破胆的恐怖恶鬼。
可怜陆景玉来不及回应,又被夺过主|权,两手一插裤口袋,神色散漫道。
「怎么就光谢他了。要是没有我,这吃软饭的小兔崽子现在还在玩沙子,你也不能在这会情郎了,早被抓回去排队等喝汤。」
一听情郎二字,河星雨还脸色微红低下头。虽有几分遗憾,但已心愿完满。
「因为一直来不及和阿元告别,这次怕是最后的机会了,刚好阿婆给我本来要当嫁妆的这身。请大仙您帮忙不要声张嘛,我知道您是最好的了,比我阿婆还要好。我差点点想以身相许了哦。」
说到这她情不自禁挽上人的手臂,请求地轻轻摇晃。
「噫~~你别说了,噁心心,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起开起开,该去哪去哪。」突然被撒娇夸讚,轮到猫妖败下阵来,抽回手臂边搓边跳脚,像是担心被缠上。
陆景玉终于在陆柳鎏缩回去后获得回归。他毫不耽误,开口就问。
「你要走了?那你有去看过渔婆么。」
河星雨点头眼神示意他放心,并说出他与陆柳鎏都没发觉,且如今诧异万分的事情。
二十七年前,河星雨刚死去却无法往生的时候,她的灵魂一直被什么保护并滋养着。可后来那股充盈清澈的力量消失,她自然又陷入无限重复的死亡绝望中,被唯一的怨念支配,失去所有理智。
飘飘荡荡追到董弘盛家,她却无法察觉对方,更别说靠近。所以后来才盯上了可天生见鬼陆景玉。
「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又是谁在帮我。但我感觉得到,他还在山里。」河星雨怅然握紧伞柄,「他还跟着我阿婆。」
「确实,有这种感觉。」
陆景玉又想起渔婆脚下那屡屡紫雾,想起渔婆曾向他告诫的每一句每一字。
「我不会放着不管的。再怎么说,渔婆也是我还有我小姑的救命恩人。」
车祸那晚他受到巨大气浪波及,摔下山丘后不省人事,把他捡回去的渔婆后来还向他抱怨,怎么就光捡他们陆家人。
只可惜他有心相助,渔婆却无意接受。不再提关于自己与神结缘的过往,到后来直接拒绝与他见面。
太阳升至最高,河星雨抬眼透过伞骨缝隙看去,遗憾微笑道。
「景玉,是牡丹花的一种。你知道么。」
陆景玉不解,默然听人继续下去。
「虽然牡丹对生长环境的条件十分挑剔,宜凉怕冻,宜暖怕热,宜光怕阴,宜干怕湿。但唯独这种尤为坚韧,一旦在某处扎下根,必将茁壮生长,待到五月盛开花姿绰约,韵压群芳。」
执伞的窈窕身影仿佛水雾经太阳曝晒,蒸腾散去,陆景玉倚在屋檐阴凉处,直到人影完全消失,仍望着对方不见的地方,回想着最后所说的话。
『你好像已经找到自己该扎根的地方了。请务必就这样,美好的绽放下去。』
此后思绪如摇曳小舟几番沉浮,浑然不知自己想了什么,等他回过神在进家里大门,董梓玥已在厅堂朝他投来谴责目光,顺便挂掉家里的座机电话,气呼呼地坐回位置上。
陆景玉停步片刻,实在费解。他到底哪里又惹人生气了。
思来想去,他也坐下问道。
「刚才谁来的电话。」
「有人说要特地来看望你呢,马上就到。她担心你会心情不好,还特地给你带她亲手做的饼干糕点呢。」重音落在『特地』,『亲手』二词,董梓玥朝他翻了一个白眼,随即将他从头扫描到脚,说道,「你怎么就这么招蜂引蝶,总有人想往你身上扑的,你是花吗,还是花的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