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渠走后没片刻,小厮来报,回春庐的薛大夫来了。
然小厮话还未落,薛穹已半隻脚踏入了柳轶尘的衙房。柳轶尘揉着太阳穴:「你们一个个是规矩都餵了狗么,不请自进!郑渠这样,闻苍你也这样!」
薛穹站的如风中松柏,无丝毫愧色:「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她。」
柳轶尘眯了眯眼:「找她何事,她正在当班。」
额……大人不是你说给我放三天假的么?
杨枝吞了吞将到嘴边的话。
薛穹冷道:「前日她才受过伤,你昨日还带她出门办案?柳敬常,这大理寺是没人了吗?」
嗯?你怎么知道我昨儿出门办案了,是那个小艾说的?
杨枝下意识地拧了拧眉心,薛穹立刻注意到,轻嘆:「我昨儿来了一趟,你不在。」
柳轶尘看着两人眉来眼去,语声微沉:「大理寺的事,还容不到薛神医插手。」若是寻常,他定会解释一句,可今日情形,他反而懒了与薛穹说道的心思。
「薛神医」二字出口,杨枝知道柳轶尘大概有些不快,因柳轶尘与熟人说话,从不这般拿腔拿调。但他究竟为何不快,杨枝也很不解,大抵是陈旺自尽让这案子又新添了些枝节,而薛穹又撞在了枪口上。
于是劝道:「薛大哥,我是自愿去的。」
前两天还是「薛大夫」,今日就变成「薛大哥」了,柳轶尘声音更冷了三分:「你听见了?」
薛穹并不理会柳轶尘的冷淡,缓道:「你昨日将那小艾姑娘送来我处,我可以收留她,但我有个条件……」
「小艾?」柳轶尘道:「哦是了。你收不收留她与我无关,但这条件,你提提也无妨。」他神色冲淡,甚至隐约还有三分倨傲。
杨枝记得,上回两人相见还不是这般针尖对麦芒的。
薛穹同样神色平静,可那平静之下的不快亦十分显见:「我留下小艾,她也得跟我走。」
「她?」柳轶尘淡淡挑眉,半晌,似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唇边扯开一个笑:「这事我不作主,免得你又责我苛待。你问问她自己,可愿跟你走?」
薛穹征询地望向杨枝。
杨枝沉默片刻,一咬牙,摇了摇头。
薛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世间若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完成,那便是找到母亲。
薛穹眼底难得流出一点情绪,眉心微微敛起:「为何?」
「人自有青云之志,薛大夫,一个小小的药庐可容不下我们高才的杨书吏。」柳轶尘轻哂。
薛穹仍望着杨枝,似想从她嘴里听到真实的答案。
杨枝却只是道:「对不起,薛大哥,我……」
「那么……薛大夫请吧!」柳轶尘道:「本官与杨书吏还有案子要商谈。」
薛穹在堂中静立良久,末了,终只是一拱手:「那么让某为书吏请个脉吧。」
「好,就在此处。」
薛穹走后,杨枝向柳轶尘道:「大人,我今儿想同你告个假。」
「不准。」柳轶尘淡淡掷下两字。
「不是大人你昨儿才许我三天假的……」
柳轶尘:「你今日自己上我衙房来,便是拒了那假了,如今又想要回来,你当本官是什么?」
杨枝垂了头,一腔腹诽写在脸上,眼眉耷拉着,转瞬没了生气。
「去,把我架子上左起第三格第二排的册子拿给我。」
杨枝领命,耷拉着个脑袋取了册子,随手撂在案上,因下手没轻没重,一撂之下,桌面轻轻一震,柳轶尘悬腕的手冷不丁一抖,一滩墨「啪嗒」一下滴落在素白的纸笺上。
柳轶尘不悦转头,瞥见她那没精打采的模样,轻嘆一口气,将手中的笔一搁,道:「看样子今日不准你假我这公也没法办了,算了,本官这回破个例。」
「得嘞!」杨枝始料未及,愣了一瞬,一剎那笑开,似金光刺破云层:「谢大人!大人真好!天下第一好!」
「我天下第一好?」柳轶尘轻笑:「那薛闻苍呢?」
「薛大哥……」杨枝微微一怔,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良心:「薛大哥屈居第二,还是大人最好!」
柳轶尘望着她那笑,明知她在卖乖,还是十分受用:「去吧,姑且信你这回。」
杨枝步伐轻快,走到门边。
「杨枝。」柳轶尘忽然叫住她。
杨枝转身:「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柳轶尘张了张口,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见她面带狐疑,胡乱找补般添了句:「早些回来,公厨葛老爹新捞了几尾鲈鱼,晚饭回来吃。」
杨枝一怔——看样子柳轶尘很是得意新招的这名厨子,这般变着花样炫耀。实在无法想像大理寺以前的伙食究竟是有多差!
还有,这才大清早上,人家厨子捞没捞鲈鱼你都知道了,真不知道该说你日理万机还是閒得慌?
「是,大人。」杨枝揣着对柳轶尘的复杂心情出了门。
她不知道她前脚刚迈出大理寺,柳轶尘后脚就叫来了小厮:「去,跟葛老爹说,现捞几尾鲈鱼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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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大理寺,杨枝上了蓬莱阁。秾烟已经回来了,姐姐妹妹聚作一团,备了火盆给她跳。
蓬莱阁三位头牌,秾烟朝雾醉霞,其中秾烟娇俏,醉霞得一个「醉」字,有几分洒脱之气,而那朝雾,是这三人当中最冷淡的,为人如雾,若即若离,鲜少见她对人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