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不是说过……能保属下无虞吗?」姜衍急道。这话杨枝的确说过,那是离开京城前说的。姜衍等人都知道这仕子案震动朝野,这一趟绝不是好跑的,当时见他们有取巧退缩之意,杨枝才说了那句话。
杨枝轻轻一哼,柳轶尘已问,口气中似乎还带着三分讥诮:「杨大人何时竟还说过这样的话?」
姜衍却似慌了神,未听见柳轶尘的话。见杨枝一点帮扶之意都没有,一条心往下一横一般,连咳几个响头,道:「小的要检举,检举杨大人收受贿赂!」
「哦?」柳轶尘转向杨枝,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杨大人收了何人的贿赂,收了什么,何时收的?」
薛穹亦不自觉转向杨枝,眉心微微锁起,眼底的担心一览无余。
姜衍一口气道:「就在昨晚。太守谢大人给杨大人送来了一罐贡茶,叫碧雪银针,名贵无比,据闻价值万两。小的看见了!」
「碧雪银针?」柳轶尘淡淡一笑:「那的确贵的很,那茶现下何在?」
「就在杨大人房中。」姜衍凿凿道:「请大人着人搜查!」
柳轶尘的目光转过来,不等他问,杨枝便讷讷道:「谢大人的确给下官送了茶,但下官并未收。」
「撒谎!」姜衍吼道:「我亲眼见着她婢女将那茶收进去的,还给了送礼的小仆几两银子答谢。」
「大人若不相信,只管去查。」
「好,既如此,我们便移步杨大人官驿。」
官驿离御史衙门不远,杨枝今日是骑马来的,仍预备骑马过去。柳轶尘却道:「杨大人随本官坐车吧。」
薛穹本命人牵了马过来,闻言也要坐车,却被柳轶尘拦住:「薛大人,这马车太小,只怕容不下三人。」
杨枝明知他在撒谎,还是下意识打量了下那能容下少说四人的马车。柳轶尘觉察到她的目光,冷冷道:「本官远道而来,还未去驿馆。车中儘是随行物什,堆了半车。而且本官身高腿长,喜欢伸直了,只能至多容下一人。」
薛穹皱眉——柳轶尘什么脾性他太过了解,鬼话说起来眼都不眨一下。正要再说些什么,杨枝道:「薛大人,正好我也有些事要与柳大人说。」
薛穹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词,牵过缰绳,翻身上了马。
杨枝甫一钻入马车,迎面便递过来一面丝质的帕子:「脸擦擦。」
她怔了一瞬,方反应过来,刚才为了诓薛穹,非但沾了满身血,还滚了满脸泥。不再矫情,接过那一方素帕,将脸上污痕擦了一擦。
柳轶尘目光落在她裙摆上:「是猪血?」
杨枝点了点头。
那日烟雨亭中不欢而散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她气他骗自己,可纵观全局,自己不过是他那骗局中最无关紧要的一环。
柳轶尘轻轻一嗤:「你倒是晓得薛闻苍将你看得很重!」
杨枝没料到他会这么想,她自己其实亦未深想过,自那日接到薛穹的红笺之后,她自觉将此事抛诸脑后了。这次以苦肉计诱他出来,实是因为若易地而处,她亦不会眼看着薛穹受伤。
杨枝垂下头。窗外街市的喧闹声钻入车中,这车里并不像所说的,堆满了物什,而他坐车亦从来端正规矩,脊背挺地像有一把戒尺贴在身后。腿长虽然不错,但从未见他坐时伸直过。
她一低下头,他那紫袍边缘的泥污便映入眼中。这两日江南下雨,地面到处是湿漉漉的,行路时一个不小心,便会蹚了满衣角泥。可那是城外,城中大道上都铺着青石板,而且柳轶尘向来坐车,怎么会弄了满身泥。
而且看这污迹,不像是在地上蹚的,倒像是骑马飞溅上的。
城外骑马,还穿着官服,那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这么说来,他的确是一进城就直奔御史衙门来了。
杨枝心底浮起一阵别样的感觉,好像风雪天忽然有人往怀里塞了个暖炉。她仍垂着头,低低的声音自鞋面传来:「大人身上的伤好了吗?」
柳轶尘仍沉着一张脸,听见她这么一问,微微一怔,好半天,才舔了舔唇:「好了。」
杨枝便无话了。
柳轶尘眸光转过来,在她脸上轻轻一点,落在她捏着素帕的手上。丝绸的质地更衬出十指的光泽,纤白如新鲜的嫩笋一般。
他心头不觉一动,下意识般脱口:「其实也没好全,还是有一些痛……」话落方想起当初在烟雨亭的争执,此刻这么说,难免又有携伤邀宠之嫌。舔了舔唇,连忙又补了句:「……也不、不碍事的。」
他罕见的局促落进她的眼里,这一点心思的辗转如透明一般。杨枝少有能将柳轶尘看的这么透的时候,不自觉一笑,抬起头来,目光与他相对:「大人这么说,是晓得我将你……也看得很重?」
口气虽是疑问的,但问的是「晓不晓得」,而那「晓不晓得」后面半句「我将你也看的很重」却是陈述的口气。
柳轶尘颖利无双,擅察人心,亦擅察人之言辞。
心跳不觉漏了一拍。
作者有话说:
柳大人:媳妇哄我了,巨乖~
第五十四章
不及片刻, 几人便到了杨枝下榻的官驿。捕快押着姜衍,直奔杨枝卧房。房前婢女香蒲正坐在一丛花木前,手里捧着本书, 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骇了一跳, 却连忙一跳起来,双手叉腰:「你们干什么!」一眼瞥见被人押着、满脸是血的姜衍, 愣了一瞬:「你……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