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冷漠，倦怠。
他站在海底秘境的入口处，黑袍遮去消瘦的身形，那双像是蒙了一层翳的眼睛扫过他身上时却像刀子刮过。
「行了，见过了，你们可以走了。」说罢，他拄着拐杖，转身，头也不回，步履蹒跚地回了秘境之内。
他那时年轻气盛，觉得受了慢待，便懊恼起来。
「一个没权没势的老头子，得意什么？要我们上门拜见也就罢了，竟然态度这么差，还不让我们进去！他以后要是落到我手里，我一定……」
「好了，别说了！」兄长及时低声喝止了他，「你不知道，长老为人鱼族尽心尽力，付出了多少，不该如此议论他。」
「是啊，我的确不知道，我哪里配知道？我又不是父亲心里选中的继承人！他怎么会告诉我这些？」他衝动之下，口不择言，这话脱口而出，便见兄长沉了脸色，他心中一紧，琢磨之后软下声调，「抱歉，哥，我就是看我们远道而来，他却这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若是只有我也算了，我是晚辈，让让也无妨，但他对父亲母亲还有你都如此，所以我才生气，说话没过脑子，你别放心上。」
兄长只是深深看他一眼，才道：「罢了，我知道你是无心的。」
他明白他这么说便是这一茬已经揭过，不由得眉开眼笑，却听兄长又开口：「但是，荀舟，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弟弟，父亲和母亲偏爱的，是你。」
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
父亲和母亲若是偏爱他，为什么不把族长之位传给他？
明明他才天资出众，明明他才灵活变通，明明他才能带人鱼族获利！
人鱼族的天赋能力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在视力上，他的视力可以说是种族之中极其少见的好，他的女儿也是，而他的兄长，乃至他的侄儿，都不过平庸罢了！
他们都在装模作样！
荀舟浸在海水之中，闭眼感受着自己距离海底秘境越来越近。
自从他成为族长以后，不止一次来过海底秘境。
他已经获得了人鱼族最高的权限，那位长老再没有阻拦他的理由，他似乎也不想阻拦，每次都顺从地让亲卫直接将他带了进去。
但一直跟着他，从不同意他在海底秘境中自由走动。
海底秘境从远处看是由砖壁围起来的一处圆形建筑，墙上也有鳞片似的纹路，长老的亲卫围着秘境日夜不休交替巡逻。
按理说，外墙之外还有处处针对其他种族的阵法，而在外墙之内没有亲卫带领也将陷入迷阵，本就不需要那么多的亲卫巡逻看守，但人鱼长老坚定如此要求，历代人鱼族长也就只能答应。
荀舟上任时，试探着想在亲卫之中放进自己的眼线，但不知为何，人鱼长老总能从备选亲卫之中精准剔除他安插｜进去的人手。
所以他只能亲自来打探。
虽然人鱼长老严防死守，但他这些年多方探查之下也不算一无所获。
他已经知道，人鱼长老驻守的地方，只不过是整个海底秘境内部的外围，而允许他踏足的区域，也仅限于外围。
海底秘境的正中央，藏着一个关乎人鱼族生死存亡的秘密。
而他为何能知晓，正是月珑拿走的那封信的功劳。
海皇的密探有多厉害，他早有察觉，当他发现海皇也在查人鱼族海底秘境的相关事宜之时，就有了日后直接窃取成果的打算。
与月珑相认，实属是天助他的意外之喜。
海皇那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竟然也会对谁这般深情包容，当真是让他多了个致命弱点。
要知道，他就是对自己唯一尚在世的亲人，那位海族千娇万宠的公主，也是管束得相当严苛，甚至还打算不顾她的意愿为她指婚。
不过至于为什么他会不成全她的意愿……
因为他查出来，她那所谓对她一见钟情的爱人，地狱的魔王西迪，之所以会不远万里来到她身边，背后正是荀舟的手笔。
彼时地狱一团散沙，魔王各自为政，恶魔从没有什么同伴精神，都只考量自己的利益。荀舟选择以西迪为目标，不仅因为他相对胜负欲强，容易上钩，更因为他善于化形。
爱慕美貌是下界生灵避不开的天性，被娇养得天真无邪的公主更是会被俊美的情郎一句句温柔甜蜜的情话引｜诱得与自己严厉的兄长反目成仇。
那位任性的公主闹腾起来会有多难缠，荀舟早就摸得清楚，可终究是兄妹，海皇做不到当真不管她，那就只能被牵绊住。
届时就是他的机会。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海底秘境周围。
巡逻的亲卫不知何时都已被割开喉咙，死不瞑目，倒在附近。
他们浑身的鲜血加起来也不抵广阔海域的万分之一，海水中只剩一丁点儿几不可闻见的腥气。
荀舟带着下属绕过正门，一直到了围墙的不起眼的一处。
比起陆上，海底才更是人鱼的领域，只是从前不敌海族，海域被挤占得所剩无几，所以人鱼族先祖才做出率领族群上岸发展的决定。
但人鱼族最重要的一切仍旧封存在海底，就在这秘境之中。
他原本隐藏在小岛中的积蓄被前不久的那几场爆炸暴｜露，那时他只想着还有一战之力，又是众目睽睽，没能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