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刻意控制着坠落的速度，却也很久之后才接触到地面。
当初从天堂一跃而下，一直落入地狱，大约也像这么久。
洞中黑雾浓稠，密集得如有实质，几乎能隔绝一切。
仅仅是经过它们，即便是给自己加了护罩的路西法也感受到了浓郁的不甘、痛苦与怨恨。
哭声，哀嚎声，嘆息声，怒骂声……
在他抵达地面时，一切化为寂静。
路西法随意一挥手，那些怨苦孽息便自动退开，这方空间也显露出全貌。
有一黑袍人盘腿坐在中央，膝上横着一根木质手杖。
而在他面前，有一个通体白色的盒子，向上四方雕着上翘的山羊角，正中间是一朵娇艷欲滴的鲜红玫瑰。
见到路西法以后，他撑着手杖站起身，恭敬地俯身行礼：「陛下，您来了。」
正是布松。
他没有提自己等了多久，甚至在设下圈套算计路西法之后，见到路西法还保持着这般恭敬。
一如他最初见到他时那样。
「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下来？」路西法对他兴致盎然，「若我认为这里未知太过危险，决定不下来，你就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陛下面对未知从来不会退却。」布松肯定道，「无论这下面是什么，陛下一定会来查探。」
路西法哼笑一声：「你好像很了解我。」
布松却摇了摇头：「陛下，我不了解您，您的所思所想，对于我来说，始终捉摸不透。」
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握着手杖的手苍白髮抖。
「你受伤了，而且还不轻。」路西法盯着他，「你和米迦勒动手了？」
布松点了点头，比起从前，他的面容明显憔悴了许多，但眼中却分外有光采。
「你身负预知之术，难道不知道，米迦勒是武职天使之首，更有耶和华赐下的剑，你对上他毫无胜算？」
「我知道，但能与米迦勒殿下那样的顶尖强者过招，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荣幸，于我来说虽败犹荣。」布松温和回道。
「不计较结果的胜负，只在乎过程？」路西法挑了挑眉，「所以你去劝说格莱温斯的时候，也没有指望他能欺骗我，对吗？」
「陛下明鑑。」布松微微欠身，「精灵王顾虑太多，必定不会当真像我所说那样去做，折损自己的族人，还见罪于父神。」
「那么以他的性格，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才对，你拿捏了他的把柄？」路西法试探道。
「陛下也知晓他的弱点是什么，我只不过稍加利用罢了。」
路西法的确知道。
格莱温斯丧父丧母，如今只剩一个弟弟，那也就是他唯一的弱点。
当初见到他们兄弟之时，路西法就发现，格莱温斯虽然相较于他的弟弟算得上理智聪慧，但兄弟俩其实和他们父亲一样……感情用事。
他们的父亲尼亚尔身为精灵王，明知自己的妻子莱雅一直以来野心勃勃，但仍然自欺欺人放任她，甚至试图用所谓的情爱感化她，最终落得家破人亡，自己再也生无可恋，追随她殉情而去，把烂摊子留给了年纪尚轻的长子。
而格莱温斯，很明显继承了他父亲的这一特性，当初面对自己的童年玩伴，哪怕对方父亲反叛，彼此之间再没有和好如初的可能，也仍然打算手下留情。
知子莫若母，他的母亲预料到了他的决定，于是先下手，强硬地杀死了他心软的可能。
但……她何尝没有料到，他的亲弟弟，奥特兰，也会是他的弱点呢？
当年，奥特兰通过不竭泉下的水路离开星雾森林，前往升月湖精灵族求救，然而被强硬拒绝，之后才选择冒死登上天国的阶梯。
后来所有人才知道，升月湖精灵族暗中早就被莱雅掌控，该杀的都已经杀光了，而奥特兰身负求助之责，还能从升月湖全身而退，大家都以为是莱雅对于自己的亲儿子还有一丝慈爱之心，这也才导致了她最后的失败。
可是她当真还有慈爱之心吗？
她陷于尼亚尔的真心深情，也最恨尼亚尔生而拥有一切却优柔寡断软弱仁慈，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也有这样的缺陷？
「格莱温斯真不像他母亲的儿子。」路西法感慨道，「她连自己的小儿子都能痛下杀手，他却宁可以损耗自己为代价救他。」
「先精灵王后的设计是一击毙命，但她没有料到，自从动乱之后，精灵王兄弟向来形影不离，一旦出事，精灵王必会察觉，也定然会不惜以任何方式救他。」布松对于自己知晓的一切毫无隐瞒。
可既是一击毙命，就不会留有任何抢救的余地。
这三界唯有一位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纵使已逝之人躯体早就化为尘土，灵魂转世再生，也能让其再次復活。
但格莱温斯自己也明白，那位绝无可能出手。
「所以你趁虚而入，给了正在慌乱焦灼之中的他一个拒绝不了的选择。」
「正是如此。」布松大方承认，「只要能让他的弟弟活下去，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他都会同意的。」
不论是精灵，还是……会动的木偶。
「你好像掌握了很多世人闻所未闻的秘术，这应该不是预知之术带来的附加益处吧？」路西法殷红眸中划过一丝兴味，「也是你告诉人鱼族，利维坦的血肉对于他们而言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