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她也没露出个明确的神情作回应,蓦然回过头去,趴在竹席上,声音闷闷的失了真,「这么严肃做什么?好像我惹了什么了不得的麻烦。我有那么没用吗?回回都受伤?」
卫朝荣说不出的烦闷。
说到最后,她还是避重就轻,哪怕因为这轻狂的性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依然不会改。
他还会有很多、很多次,看见她襟袖染血,半边衣衫被血染成绯色,孑然一身地站在他的门前,等他归来,给她开门。
她孤身茕茕,如遍体鳞伤的孤鹰,伤重不减凌然。
可一照面,目光相触,伤鹰已坠入他怀中。
他不敢去想,倘若有那么一天,她也气若游丝,在他怀中,闭上眼如同入睡沉酣,却再也醒不过来。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忽然说,「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不是上清宗弟子,你也不属于碧峡,和这些是是非非没有一点关係。」
曲砚浓没当真。
「你说什么傻话呢?」她没好气地说,依然把头埋在竹席上,忍着痛楚,任由他为她一点点拔除魔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闷声说,「如果我能忍住,我就试试,如果不能,那可不怪我。」
卫朝荣为她治伤的手停留在她肩头,微微一顿,目光落下,只能望见她垂散的青丝,和动也不动的纤细背影。
在将决未决之前,他已止不住地微笑。
——这是他第二次劝她。
冥渊下,卫朝荣似哭似笑,唇边的笑意渐渐收止。
他总不愿回想起第三次劝她时的场景,因为那时他们的欢爱已慢慢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尽头,她已决意要转身,容不下他半点挽留,哪怕他用尽力气也握不住她的手。
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握住她的手,一次又一次地追上她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地翻山越岭去见她,可是心与心之间的鸿沟永远也跨越不尽,比碧峡的风浪更险。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对他说,语气萧疏,反倒显得格外平静,「我和檀问枢也很像,也许这就是宿命,他总是叫我女儿,而我再怎么不情愿,也还是无可挽回地和他相似。」
她就是性情轻狂,喜怒无常,以旁人的恼怒为乐,即使她知道这不大好,却也违背不了她的心。
「我要杀了檀问枢。」她平淡得如同陈述一个事实,「如他所愿,他一手栽培的弟子也会如他杀了他师尊一样,将他杀死。」
这世世代代循环往復,一成不变。
她再也不去妄想成为仙修了。
现实如此冰冷,而她放下奢望,甘愿坠入冰窟。
他再也拉不住她了。
南溟上,风浪萧萧,曲砚浓忽而一怔,低下头,望见灵识戒里伸出漆黑的魔气触手,在她掌心细细写下字句:
「你已经是个仙修了。」
「想要安慰一个人,也可以直接说。」
第62章 子规渡(十二)
曲砚浓垂眸无声。
海风尖声呼啸, 拂过她的发梢,冰玉珠翠细细地挽起她的髮丝,除了鬓边一点碎发, 没有一丝半缕飞扬,但她的心绪却像是缠绵的柳絮, 一瞬因风而起。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很浅地翘起唇角,倏忽又落下, 语气淡淡的,尾调却轻快。
她拢起五指,把魔气触手握在掌心里, 不让它再动, 抬起头,望向被船舱遮蔽的过道尽头。
申少扬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也根本没察觉到有人靠近,随着曲砚浓的目光望去,什么也没看到, 莫名其妙。
直到几个呼吸之后,轻微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踏在硬胡木甲板上,他悚然一惊。
脚步声在十步外。
有仙君在身侧作示范,申少扬一直留意着那一头的动静,五感提升到极致, 在脚步声响起之前,他根本没察觉到任何动静——就好像, 有个人不用灵气, 也不必自己行走, 就在那一瞬,突然地出现在十步远的地方。
申少扬屏住呼吸。
他和富泱、祝灵犀在船上找了好几天, 一点都没找妖兽的踪迹,根据祝灵犀得到的消息,守船的元婴前辈也没能找到幕后黑手,这足以说明那个幕后黑手有极强的隐匿踪迹的能力。
他已经金丹期了,什么人能完全避开他的全力探查,连一点灵力波动都没让他发现,出现在他十步远的地方?
除了那个和妖兽里应外合的幕后黑手之外,还能有谁?
申少扬义愤填膺之外,瞪大眼睛望向转角处,在心里数着脚步声,听那轻微的软底云靴沙沙拂过硬胡木甲板。
五步、四步、三步……
鹅黄的裙摆随着抬起的脚步最先出现在转角,鲜丽的衫裙明媚如春光,撞入凛冽的海风。
申少扬微微一呆。
一个娃娃脸、五官精緻如画的少女走过转角,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目光抬起,望见他们的时候,脸上不觉露出了讶异之色。
她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肤色细腻暖白,一望便知是那种文静安恬的女修,神情安谧,从衣衫到眉眼,甚至每一根头髮丝都乖巧,简直是天底下所有为人父母的修士梦想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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