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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伺候的高广盛躬下身子,低声说:「陛下恕罪,这一道是黄焖粉丝汤。」

兰奕欢:「……倒了。」

高广盛身子躬的更低,却没动。

兰奕欢道:「你在笑,给朕抬起头来。」

高广盛不敢抬头:「皇上是圣明仁德之君,励精图治,不爱奢华,说这样的话,自然是开玩笑的。」

兰奕欢往后轻轻一倒,靠在椅背上,轻声感嘆道:「可朕都是装的啊,朕好棒。」

高广盛:「……」

要不是装的好,朝堂上那帮老头子又怎么可能都站在他的一边呢?

不过如今,大概是骗人的报应来了,辛辛苦苦当上了皇帝,其实也没什么好的,这些年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没少操劳,眼下人都要死了,连口顺心的饭菜都吃不着。

惨。

想起不久前太医说的话,兰奕欢轻轻咳嗽两声,高广盛拿了件披风,披在他的肩头。

他不大想吃饭,便瞧瞧底下的人。

昔日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了。

太后只在开宴的时候吃了皇上敬的一杯酒,便早早离席,满朝都知道,在先帝未去时,还是贵妃的太后便不喜欢这个次子,所以谁也没敢多说什么。

大皇子三皇子昔日谋逆被羁押天牢,皆已身亡,四皇子早夭,五皇子是皇上的同母兄长,陪着太后回宫叙话,六皇子谨小慎微,这等热闹场合皆称病避席,八皇子被发配去看守皇陵。

这就是皇家的命运。

而他作为胜利者坐在明堂上,却总觉得自己的双脚踩在一片血泊里,腥而冷的血气永远萦绕在鼻端。

有人曾慈爱地叫他欢儿,有人曾欣喜地叫他七弟,有人曾崇敬地叫他殿下,也有人曾憎恨无比,咬牙切齿地大喝他的名字「兰奕欢」……

而现如今,不管喜怒爱恨,都再无人唤他,他只剩下一个称呼,就是皇上。

——等等,下面其实还有个能作伴的。

兰奕欢突然想起一件事,转着手里的酒杯道:「高广盛,前几日李尚书同朕说,他家女儿瞧中思王了,央朕赐婚。你去与他说,思王难得回京城一趟,让他自己问吧,思王若是也有意,朕便在这宴上赐婚。」

思王,就是他的二皇兄兰奕臻,也是曾经的太子。

他昔年外出边关征战,收到皇上病危的消息,本来想往回赶,谁料路上碰见了山洪,就耽搁住了。

足足与京城断了三个月的联繫之后,太子以及其麾下大军才脱险返程,皇位已经旁落。

他抵达京城的那一日,恰好是兰奕欢的登基大典。

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太子的人,论名正言顺,论长幼次序,论朝中势力,兰奕臻当时趁着兰奕欢皇位还没坐稳,都尚有一争之力。

但他并没有,就那样痛痛快快的,屈膝臣服了自己的弟弟。

后来,更是自请戍守边关,不结党,不营私,出生入死,从无二话。

总之,这个兄长跟他素来不是一个阵营的人,但识趣、聪明,兰奕欢也一直没有薄待他。

——只是时常看不懂他的性子。

他生辰,兰奕臻回京贺寿,带了满满一大箱子的珍稀药材当作贺礼,全都对他的症,但人来了,礼送了,也不上前说话,只是独自坐在暗处的席位上喝酒。

周围一圈人,硬是没敢往他那边坐的。

兰奕欢眼睁睁瞧着高广盛去传了话,李尚书家那名李小姐粉面含春地捧着酒过去了,依稀听着是在说,「小女对王爷……陛下说……」,但尚未说得几句话,兰奕臻便霍然起身,把李小姐吓了一跳。

他却一言不发,径直朝着御座这边过来了。

李小姐别说敬酒,连思王殿下一片擦肩而过的衣角都没沾着。

「陛下。」兰奕臻说,「臣无意成家,还请陛下不要费心此事了。」

他语气不重,也没什么表情,但兰奕欢隐隐能觉察出来,这位兄长似乎正在生气。

跟李家有仇?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被触痛了?

兰奕欢其实觉得兰奕臻可能因为害怕被自己猜忌,所以才不敢成家留下子嗣,毕竟兰奕臻比他大八岁,今年已经三十有三,府上却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极不正常。

他不大舒服,胸口一阵阵发闷,便往软枕上靠了靠,说道:「皇兄若是对李小姐无意,朕也不勉强。但皇兄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旧形单影隻,朕十分挂虑。这样吧,番邦这次新送了几名歌姬入宫——」

兰奕欢本来是想,他如今身体不好,那些歌姬在宫中也只能备受冷落,怪可怜的,还不如给姑娘们找个好归宿,但话还没说完,兰奕臻已霍然抬头,沉声道:「陛下!」

这一声,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沉怒和痛意。

兰奕欢心想,好凶,难道有隐疾。

作为明君,他从善如流,善解人意:「哦,不要就算了,朕留着自赏也是一样。」

兰奕臻道:「你——」

一个字刚刚出口,模糊的几乎让人没听出来他说了什么,但他便很快地深吸了一口气,重新低下头去:「陛下恕罪,是臣失态了。臣已有心上人,虽求之不得,但也毕生不负,请陛下见谅。」

说罢之后,兰奕臻屈膝行礼:「臣告退。」

怪不得先皇在世的时候,总说太子是孤拐性子,冷心冷肝,瞧瞧,想给他找个伴,活像要杀他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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