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臻把笔放下来,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柔软的不可思议。
他说:「你要来我这休息吗?那就来吧,摺子我不看了。」
兰奕欢这才笑嘻嘻地进了门,打趣道:「二哥,你这不行啊。意志这么不坚定,小心以后变成『君王从此不早朝』的昏君。」
兰奕臻笑了。
兰奕欢说完之后,一看他笑,也意识到自己这个比喻好像不大合适,毕竟「君王从此不早朝」的前一句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他这么说,倒是好死不死把自己给比成祸国妖妃了。
「呵呵。」
兰奕欢干笑了一声,说道:「玩笑,玩笑,别往心里去。」
他说话间已经将自己的枕头和熊都熟门熟路地安放到了兰奕臻那张大床上。
床头的一本摺子被不小心碰掉了,兰奕欢拿了起来,顺手打开就看。
兰奕臻什么都不说,看完之后,兰奕欢顺手把摺子往床头上一扔,道:「怎么,工部又跟你哭穷了?他们成天缺钱。」
兰奕臻道:「过些日子父皇生辰,各国使臣要来朝贺,必然要修缮几处宫殿和驿馆。去年几处水灾,百姓颗粒无收,今年答应的灾款刚刚筹齐要拨过去,他们就想先挪用,被我驳了。」
兰奕欢点了点头,道:「这笔钱确实不能动。所以捉襟见肘了?」
兰奕臻道:「是啊!下面的人建议加重商税,我也不想那样做。这两年,不少生意才刚有起色,他们也不容易。」
兰奕欢轻轻嘆了口气。
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如履薄冰,高不胜寒,一向简单的决定,就有可能是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
但要让所有人都安心满意,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兰奕欢深知其中艰难,皇上炼丹修道,年年都有一大笔开销,他上辈子登基后因为国库空虚这件事也是绞尽了脑汁,可以说真是穷的快要当裤子了。
但这些也没法说,兰奕欢终究只是笑笑,道:「没事,你也别太烦心了,我掐指一算,二哥最近流年正旺,说不定柳暗花明,再过几日就有一笔天降横财解你燃眉之急呢。」
兰奕臻失笑道:「哟,我家小七还会算命了?跟着哪位仙师学的啊?」
兰奕欢哈哈一笑,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施主,我看你满面红光——」
他一边说一边去看兰奕臻的脸,结果后面的话就停下来了,发现二哥还真不是满面红光,甚至他的脸此时在灯下看来惨白惨白的,比平时还没有血色。
兰奕欢忍不住摸了摸兰奕臻的脸。
兰奕臻猝不及防,被他摸的一颤,握住兰奕欢的手,说道:「怎么?」
兰奕欢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头疼还没好?若是如此,要不我还是先回去吧,你自己也能休息的好一点。」
任务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兰奕臻的身体。
他说着直起身来,想去先给兰奕臻倒杯水,但转身的这个背影,却好像与梦境中的某个场景瞬间重迭起来。
兰奕臻心头一痛,加力握紧了兰奕欢的手,脱口说道:「别走。」
这一声甚至都带了几分悽怆,兰奕欢愕然回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兰奕臻。
兰奕臻定了定神,这才说:「我头不疼,就是……朝中的事有点烦,想找个人说说话。你留下吧,好吗?」
「哦,哦,是这样啊。」
兰奕欢道:「行啊,当然好了。」
于是,两人最后还是一块在床上躺下了。
兰奕臻脑袋一沾了枕头,就忍不住想起那些在无数个深夜里纠缠不清的梦境。
虽然已经在五皇子那里确认了前世,但实际上兰奕臻能想起来的事非常有限,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几个梦中的场景,大概也是他曾经为此最痛彻心扉的记忆。
全都是兰奕欢。
兰奕欢的孤单,委屈,以及,离世……
兰奕欢躺在他熟悉的东宫床榻上,先是忍不住舒服的在被窝里拱了拱,一转头,发现兰奕臻正侧头瞧着自己。
那眼神很专注,兰奕欢被看的有点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
兰奕臻帮他掠了下鬓边的头髮,低声道:「没有,就是觉得你瘦。以后再多吃点。」
兰奕欢从小就瘦,兰奕臻知道,这是因为他胃不好,所以吃饭又少又慢。
胃不好,是因为心事重。
他感到往事像是一把带着锯齿的刀,每一次地泛起,都是以刃在他的心臟上不断地摩擦着,割开的那道口子好像怎么也癒合不了了,一呼吸一抽气就是疼痛。
兰奕臻拍了拍兰奕欢的被子,回想起曾经刚把兰奕欢接过来的时候,小小的弟弟对自己百般依赖,他却冷若冰霜,各种抗拒。
那个时候怎么忍下心的呢?
愧疚如同尖刺。
从没有这般后悔过那时的举动。
兰奕欢在兰奕臻手心里蹭了蹭。
他不知道兰奕臻在想什么,但是可以感觉到兄长动作中的温柔和宠爱,心里本就揣着系统那个问题,这个时候,兰奕欢忍不住脱口说道:「二哥,你会一辈子把我当你兄弟吗?」
兰奕臻的手猛一下子停住了。
他被问的心虚,但看了兰奕欢一眼,又觉得他的表情不像是知道自己的心思,而只是随口这么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