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是李妈,见她和这个男人在街上说说笑笑的模样…
他可不是陈彦柏,陈彦柏多少得了娄家的许可。
「我真要回去了。」她才记起自己是任何时候不能放肆的,身旁有棵梧桐树,她特意站在树靠里的一面,树叶落光了,偌大的树干,能挡住一些过街的行人和车辆。
「今天谢谢你,帮我要回退学的信,还费了你一包香烟和两张戏票,这些我回头给你补上。」
「回头?」他笑:「什么时候?」
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有些惶然,这时想起母亲给她包里放了钱,便把小包提到胸前,打开搭袢道:「现在吧,我这里有二十块…」
钱哪里掏得出来,手连同那随身的丝绒小包都被他拿住了,他刚才还在笑呢,这会儿脸绷得有点紧,说:「我是为了你的钱吗?」
虽然都戴着手套,这毕竟在大街上,她惶恐地要抽开手,他却趁左右人少,又有树干挡着,肆无忌惮地不肯放开她。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可是我总得补偿你,不好让你白花钱的。」她脸又红上来,语气有点儿迫切。
补偿他不是这个补偿法,他心里是这样想,嘴上只是不说话,他一隻手捏着她的手,另一隻手把她的小包拿开来,他用单手把那搭袢搭上,这才强行拉开她的手臂,把那小包挂在上面。
「我没白花钱。」他说:「举手之劳而已,帮助你是我的乐事。」
然而一旦牵上便不肯撒手,黑皮手套的大手牢牢抓着红绒线手套的小手。
你看到他的手了吗?戴着黑皮手套握着方向盘,手指是那么修长。
这是上次雪天他送她们回家后丽芬说的,丽芬有的话,像长在她脑子里一样。
「你放开我,好吗?」她左右瞧了瞧,轻声说道。
他观察她的神色,低低一笑:「你怕什么?」
又道:「我都不怕。」
是啊,他应该害怕,比她更怕,毕竟认识他的人比她多出成千上万倍,报亭杂货铺,但凡有报纸杂誌,就有他或彩妆或便装的照片。
简直好像通缉犯,她都要同情他了。
「你先放开我。」她假装生气。
「还是坐我的车好,那里安全些。」他貌似温和地说。
车停的不远,这条街走上十分钟,转个弯,是条更窄的弄堂,那时上午十点多,早饭吃好了,午饭还没开始准备,虽然今天有太阳,也还没有暖到让人出门孵太阳的地步,弄堂两旁的人家,都躲在家里头,说说閒话,偶尔选点戏文唱。
进入这条弄堂后,她就不怎么说话,那端庄地甚至有些不情愿的腔调,好似他绑架她一样。
可是他知道她心里头,是很乐意与他一起并肩走在这条冷清的弄堂里的。
「出了这条弄堂,就到了我停车的地方。」他说。
「不好吗?天没冷到不能动的地步,阳光甚至有点温度,我们俩随便走走,这里这么安静,周围一个人没有。」他又说。
「你怎么知道周围一个人没有?」她忽然有了说话的兴致:「这两边窗户里说不定都是眼睛。」
他笑了,她虽然看着前路不看他,也知道他在抿嘴笑,她很后悔自己怎么就插一嘴,她应该保持不怎么情愿上他车的高冷形象。
「眼睛可以,只要不是眼珠子蹦出来黏我身上。」他说。
「全身眼珠子,一边走,一边掉,掉了一地。」 他摇头道。
好诡异好不正常,虹影被他说的头皮发麻,身上起鸡皮疙瘩;可又不无滑稽之意,她想起那些看戏的人,那些到戏台堵他的戏迷,包括倚清和丽芬,真好比眼珠子要黏在他身上。
「没得你这么作践人家的。」她一本正经地说。
「人家都是喜欢你,才捧你的场。」
「是,你说的对,我没恶意,有时候说话不注意,需要你时时提点我。」他笑道。
第三十八章 谢谢
她这才领会他是故意逗她说话,不能再上当,住嘴再不接话。
弄堂眼看快到头了,左边人家的院子里,飘出咿呀的胡琴声,他一听是京胡,就留意了一耳朵,果然有人清了清嗓子,唱的是烂大街的空城计,夹杂了上海话的诸葛亮,唱道:「吾站在城楼观山景…」
听到「旌旗招展」的时候他忍不住评论:「南方人唱京剧到底欠那么点气概,这诸葛亮听着一点底气没有,我若是司马懿一脚踹进城门里去。」
「她是女的,又是戏迷,且是唱着玩,当然不能和那些天天唱戏的人比,这跟南方人北方人有什么关係?」
「是女的,我还当是男的呢。」他维持着平和的表情,说道。
她发现自己又上当。
「不想你还懂点戏。」他说:「除了看过我ʟᴇxɪ的《游龙戏凤》,你还看过什么别的戏?」
爸爸在世的时候,那时候有交际,母亲有时也带她外出,去人家的堂会,或者戏场里,看过几齣昆曲,有印象的是《牡丹亭》,这些话蕴积在她的肚子里,但是她打定了主意,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说个没完,所以儘管沉默着,在他的陪伴下,走出这条弄堂。
弄堂尽头是另一条不宽阔的小街,他的黑色别克车,停在街旁边的一道白色围墙下。
围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蔷薇枝条,可惜现在是冬天,春天的时候,粉色蔷薇花开满围墙,这街两旁的梧桐树,应该也抽出了幼嫩的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