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一手托脸,一手搭着脉。留给我一个背影,看不到脸。
妇人看到我走出来,讶异一声。沈叙转头看了我一眼,转头淡然道:「这是小徒。」然后话锋一转,问起睡眠,吃食云云。
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靠在窗下,默默抱腿坐着,祈祷他们就当这室内没我这个人。
好在他们似乎不约而同忘了这件事,沈叙叮嘱几句并无大碍,但调养还需放宽心态云云,那位妇人就唤来门外一大拨人,被簇拥着走了。
我看着沈叙的背影,他伏案写着药方,阳光洒在他的发梢,镀出一层金色。他头埋得很低,瘦削的肩膀微耸,很疲惫的样子。
半晌无话,直到他开口。
「过来。」
我依言起身过去,他示意我坐在他面前。
「手。」他推了推脉枕。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接过脉枕,装模作样地看着这个小枕头。
沈叙抬头看了一眼,嘴角一抽,从我手里抽了它去,放回桌上:
「让你把手放上来。」
我这才会意,赶紧鬆了袖带,露出手腕放了上去。
「怎么了呀?」我问他。
「以后任何病人来问诊,先戴上面罩再开门。」他说,「昨晚你不知道,是我的过失。以后要记好。病人的口鼻呼吸都可能致病,更别说血液体肤。」
说罢,他又拿起笔,继续写起了方子:「没事了,你记得我说的就好。」
我点点头,原样束好袖子。
沈叙写着药方,我看着沈叙。他垂眼时,眼睫颤动。只是今天眼下有浅浅的乌青。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别坐在那欲言又止。」
我有什么要问吗?好像很多,又好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我一时语塞,张嘴却问道:
「现在几点了?」
沈叙头也没抬:「刚过申时。」
「你没睡吗?」
听我这么问,他顿了顿笔,没有回答我。
「刚才那位夫人是谁?」我漫无目的地问着。
「横云岭在秦州境内,刚才那位是秦州太守的夫人。」
我似懂非懂。太守是什么官?太守夫人又为什么来这里?
「那她……生病了吗?」我随便挑了一个问题抛出去。
「没有,只是开个药买个心安。」沈叙答道。
不太明白,不喝药不好吗。怎么会有人喝药才心安。不过我不想问了。
我们陷入了一阵寂静,只有炉子上的一锅药咕嘟冒声。
写完方子,沈叙又拿过一本书翻找起来,像是在查阅什么。我低着头,看到他的袍子没有折在腰带里,而是散开放在椅子上。袍子里不是空的,想必是那两条木腿填上了这处空缺。
我的脑子里好像突然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不过我没有抓住,再回去想的时候,已经想不起来了。
不过,难怪那么多关于沈叙的传闻,却没有一条是关于他的身体的。原来在人前,他是这样的啊。
这应该是刚才那个想法吧,我匆匆下了结论。
沈叙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伸手理了理膝盖上的袍子。吓得我赶紧抬头,正对上他的眼。
他在想什么呢?
沈叙把笔搁在砚台上,交叉起双手,静静看着我。
他的椅子斜向外,想必是为了方便号脉。我看着他端坐在面前,一身气派,又想起他一手端盘,一手撑地在地上勉强挪身。
沈叙治好了那么多人,他那么有名,又那么认真。
但是昨夜,哪怕一个将死之人在尚可喘息时投医而来,他也只能看着她慢慢走向末路。
甚至沈叙自己,如果他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为什么他却只能用双手行动?
不该如此。
脸颊又湿了。
沈叙有一瞬间的慌乱,摘掉手套,来不及找手帕,用手背擦掉我脸上的眼泪。
「怎么了?」他语气诚恳。
「昨天那个人……」我嗓子酸痛,几竟失声,「她真的死了吗?」
沈叙点了点头,脸上带上了一丝抱歉:「早上谷主来过了,带下山了。会好好给她下葬的。」
越来越多的眼泪涌了出来。
「沈叙,」我抽噎着,「你的腿还能长出来吗?」
他的手停在我的脸上,脸色阴晴不定,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闭上眼睛,任凭眼泪泼洒。
沈叙捧起我的脸。
「沈卿卿,」我听到他说,「不要为挽回不了的东西太过伤心。」
「我知道,」我抽着鼻子,「沈叙,我只是觉得,她也许还不想死。我还觉得,你这样坐着,很好看。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如果你能站起来就好了。」
沈叙轻笑一声。我睁眼看着他,他的嘴角又恢復了那个惯常的角度。
「沈卿卿,如果我……」他好像说不出那个如果,「总之,那样的话,我不会在这里。」
「那也没什么不好。」我说
他又笑笑,语气如常:「你才呆了一天,就觉得揽月阁不好了?」
我摇了摇头。
「那就去厨房把饭吃了。一会我教你洗衣服。今晚就得开始读书了,别想着偷懒。」
擦了擦眼泪,我站起来。
那个想法突然又回来了。
「沈叙,」我突然问他,「你没有问过我,怎么知道我叫沈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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