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是,浓翠只是话密,人可不傻,我那一番感染风寒、过分忙碌和拖延太久的託词她是一个字都没有信,仗着自己比我高,把我逼到了墙角。
「浓翠,」救我的声音从寝殿对面的书房中传来,「沈大夫辛苦,不要闹了。」
她倒吸一口气,拧着我的胳膊,一直快到竹林,才敢撒手问道:
「你怎么不告诉我王爷也在?」
我确实也是忘了,但还是嘴硬:
「你也没问啊。」
她拍着胸脯,扔给我一个白眼。
「你很怕王爷么?」外头空气清新,王妃病势又缓和,我心平了一些,就忍不住多问一句。
「那倒也说不上怕,」她抻着胳膊往回走,这回声音放得小小的,「王爷说得上随和的人,只是总觉得还是王爷,得小心着侍奉。王妃……唉……王妃却不似王妃,比寻常的小姐还要可爱一些,是个真切的人了。」
我思忖着这两句话,倒也觉得有些意思。若说静王是北地的劲松,王妃怕就是这南来的翠竹,要把静王比作凌云之鹤,王妃……更像是原野中憩息的小豹,平素是懒散的优雅率性,却总会在一呼一吸之间,忽然显露与生俱来的犀锐。
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我赶上她的步子,向她交代起需要注意的事项。
天边擦白,王妃的热也褪了,再摸一遍脉,还是稳的。该说的也都说罢,我该回去补觉了。
自然,还得上另一边打个招呼。
静王撑着下巴坐在桌边,不知是否醒着,想来守了一夜,也该困了。
「叫车送你罢,早点回去歇息,」不知他如何认出我来,先开口道。
我连连推拒,告了别就行礼出门了。
在独属他一人的漫长永夜中,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这么一想,我也被他们带得有点……也不能说怵这位王爷,只能说确实感觉与他相距甚远,不能亲近。
进门时,尚是清晨,然而不出所料,沈叙已经穿戴规整坐在桌前了。
「回来了。」他照常把一个杯子推过来,手里唰啦啦地继续在纸上写着。
端起来喝了一口,是泡好的龙眼百合,安神用的,再觑一眼他的杯子里,却是棕青的浓茶。
我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桌对面,看着他用竹笔往纸上誊抄,写的是没见过的新方。
「你在想什么呢?」被热气熏眯了眼,我的话问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他也答得心不在焉:
「这方子主治物候干燥所致的内热不平,走之前没来得及拟出来,现下搁了心,就又拾起来了……」
说到这,他似乎也意识到了所答非我所问,笔一搭,抬眼看着我。
「怎么了?」
他这满眼关切,令我有些晕眩。
「进山之前,」我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太阳穴处,一根筋突突地跳着,「你就和韩大哥说不用太在意你的安危。进山之后,你就差求我把你扔在荒郊野岭自生自灭。沈叙,人间于你,就这么待不住么?」
我原本没想这样激动的,看来还是累了。
他撑着胳膊,小心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打量了好一会桌腿地面,才抬起眼来:
「是也不是。之前所说,其实更多的是想要他们放下顾忌。我知道自己太容易拖累你们了——当然也确实拖累了——为了我束手束脚,最后一场空,就太可惜了些。」
他双手相扣,额头倚上去,语气愈发的疲惫:
「至于后来……我已向你承认过了,卿卿,我害怕。我怕自己伤得重了,怕自己连最后一点照顾你的资格也没有了……卿卿,我问过静王,如何放下身体残废之痛……」
「他怎么说呢?」我坐正了身子。
「他说,」沈叙的面容被遮了大半,「承认放不下,亦是一种豁达。若是如此,我也真想豁达一回。卿卿,我放不下,不仅是厌恶这双……这隻腿,更厌恶它们带来的每一次疼与痛,每一日,从晨起到入眠,我时时刻刻都被它拴在地上。你知道吗?我的梦里没有风,没有自己的脚步声,连梦到你的面容,都没有自上而下的视角……我被这副身子困得太久太久,可我没有放下,我只是习惯于妥协罢了。曾经我把这些归因于对你的执念,直到最近才敢承认,全部都是我的怯懦,无关其他。」
摇了摇头,又加了一句:
「对不起,卿卿,我知道盼着我放下是为我好,可我是个懦夫,办不到。」
低和的语气里,委屈像是藏在棉絮里的针,扎得我一跳。
不过,既然问了,自然要问到底。
「那……我呢?」我甚少这样直接地逼他把心意宣之于口,此刻却顾不得了,「我于你,就和你厌倦的这一切一样么?」
「当然不是,」他急忙反驳,「你于我……是我平生最大的幸运。可是话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也想说全。卿卿,你长大了很多,有时我看着你,会觉得也许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你的医术足以独当一面,只要你想,你可以去世间的任何地方,有时我甚至觉得,你比我真挚又体贴得多。你从前总拿我当师长,可我自受伤到此番寻药之行以前,从未踏出揽月阁半步,同样也从未与人亲密相处,除了医术,我什么都教不了你。如今,其实是我更需要你一些。」
Tips: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传送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