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樾颔首,「那是怪不得。」
她抬眸看向自己那一桌子,恆子箫低着头,身子微微发颤。
「唉,谁想得到啊,三百年的神树说没就没了。」
司樾哼笑一声,「要我说,这可不是『说没就没』了。」
「哦?怎么说?」
「有道是,禄尽人亡、福尽灾来。」司樾道,「旧荫已尽,又不行善积德,哈,整整三百年风调雨顺,再大的福报也该享完了。」
两人点头,「那倒也是。每次咱们这儿受了灾,问何家村买粮,他们都把粮食卖得比金子贵;想去何家村借宿,比住皇宫还贵。」
「这也就罢了,去拜一拜那棵神树,一个人就要五两银子,就是去天下第一寺添一次香油也不过五文钱啊,何家村的人真是疯了。」
「要我说,要不是有神树在,何家村那个地方早该被衝上几百回了。」
恆子箫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不由得再次反问自己:自己所做,真的对么。
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七岁读时尚觉得容易;而今他已十七,却被这句话压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降妖除魔根本不是书中所写的那样酣畅淋漓、大快人心,而修道修行也根本不是法力越高就越畅快肆意。
他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浑浑噩噩,唯有一点事可以确定——他绝不敢再轻贱任何生命。
这顿饭吃得沉闷,结束后几人租了辆马车,往最近的太拟虚屏而去。
到了屏障交界处,马车停了下来,恆子箫看见了屏内的同门,对方朝着他们一拜,「司樾真人、纱羊师姐、子箫师叔。」
「人就交给你了。」恆子箫目送梁婶母女过去,「好好安顿。」
「是。」
梁婶牵着女儿,跟着裴玉门的弟子走了,走出几丈,芳儿倏地回头。
她望着恆子箫,怯怯地道了一声,「谢谢你。」
她说得极轻,可恆子箫还是听见了。
他抬起手,和芳儿挥别,芳儿也朝他挥了挥手。
挥手时,她的袖口落下一截,手臂像是一根羸弱的麻杆,在旷野中轻轻摆动。
恆子箫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非要杀了槐树、救下这个女孩不可。
那大抵是因为,十二年前,他被扔进井里差点溺死时,也在祈求有人能救他、救他离开那个荒诞野蛮的村子。
肩上忽而一沉,人影已远,纱羊落在他的肩头,偏头看着他,「走吧,我们也要继续赶路了。」
恆子箫望着那马车驶去的方向,两侧紧握的拳头渐渐鬆开,随后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第97章
几人继续南行。
这一年南方闹了水灾, 灾后出现了瘟疫。
他们走得慢了许多,遇见人手紧缺的地方,恆子箫就留下来, 或是帮忙抗灾, 或是给当地的医馆、医师义务做工。
这一帮就是半年的时光, 此后他又在途中见到了些亡灵小妖。
再又一次斩杀妖邪后,恆子箫看着手中的金鳞匕,忍不住对司樾道,「师父, 为什么您给我的是一把匕首?」
比之长剑, 匕首实在太短。
梦中和宁楟枫对决的那次是,斩杀血尸是,如今也是,恆子箫每次使用都觉掣肘。
他并非没有练习过如何使用匕首,但不知为何, 危急关头时,还是本能地习惯用剑法, 仿佛他已用了一辈子剑, 再改不过来似的。
「怎么?」司樾一边走一边道, 「你有什么不满?」
「倒不是不满, 」恆子箫翻看着手里匕首, 「只是弟子如今修为尚浅,用不太好这样的短兵器……」
「用不好才让你用嘛。」
「弟子不明白。」
司樾叩了叩他手中的匕首, 指节敲出两声清吟,她笑道, 「有道是,单刀进枪, 九死一伤。世间武器向来一寸长一寸强。
「茅草餵蛮牛,宝剑赠英雄。英雄小人,庸才奇才,你是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这匕首可以串肉,可以作洗衣石,配你,再合适不过。」
恆子箫一愣,一时没听懂司樾的意思。
缓了缓,他才反应过来,若说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那天下少有比匕首更短的武器了。
善武者不择器,莫非师父认为他的资质已无需长兵器的加持了么。
恆子箫握紧了金鳞匕,心中有些羞喜。
他很少从司樾那里得到褒奖,如今这话是莫大认可,他再不挑剔匕首太短这样的话,只一心想要把这金鳞匕用好,不负师父的厚望。
纱羊倒没听出来什么认可,「说白了,你就是想让他给你干活打杂呗。」
司樾嘿嘿一笑。
「可是师父,」恆子箫又道,「我们为何不御剑呢。当初下山时,您不是还让我习惯御剑驮您吗。」
师父教会了他如何御剑,可自来凡界以后,他几乎再也没有御过剑,只要司樾在,必是徒步赶路,凡夫俗子一般。
「狂小子,」司樾指向天穹,「神仙才高高在上居云端呢,你这才哪到哪,吃的穿的都是地里种的,还想脚不沾地了?走罢,老老实实走,修法术是为了护己护人,不是让你变着法儿偷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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