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形貌如此骇人,声势如此阔大,身形又如此庞然,没有一个人会忽略掉它的存在。
「妖怪!妖怪啊!」
「快跑!」
「妖怪来了!」
哭喊、恐慌和嘶嚎,充斥着原本安宁的小镇。宛如搅动溪水,迅速变得混乱、浑浊。
谢征咬紧牙关,在人流中逆行比想像中还要艰难。雨水迎面扑洒,仿佛重锤一般,咚咚擂着胸腔。
哪里来的蛇妖?是那个奇怪的男人?还是追着对方来到永安镇的另一个存在?
没关係的……他不断告诉自己,傅偏楼身上还有陈勤给的玉佩,能撑住片刻。
再不济,他身体里的魔也不会任由他出事……
谢征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赶去。
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又能做些什么。
但……唯一知道的是,他不能把傅偏楼一人丢在那里。
他一定在等他。
……
【宿主,这边!】
绕过巷尾,谢征便看见了跌坐在地、呆愣着倚靠在墙角的傅偏楼。
油纸伞倒在一边,被雨水浸透,傅偏楼所呆的地方倒安然无恙,不似其它巷口,砖块碎石坍塌了一地。
巨蛇似乎没有伤人的意思,冰冷的眼眸直直凝视天边,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他几步上前,捉住少年的手腕。
皮肤有些凉,但脉搏稳定,打量一圈,仅有脸颊上有几处擦伤。
「谢……征?」傅偏楼一脸恍惚地看过来。
「嗯。」谢征终于鬆了口气,「你怎么样?」
傅偏楼回过神,抓住他的袖口:
「我没事!这条蛇他……」
话还未尽,天边乍响,好似惊雷一般。
两人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数十道青色影子疾风般掠过头顶,好似蜘蛛结网,将巨蛇团团围住。
待停下后,才能看清那是十来个身着统一青衣、背着雪亮红缨长枪的年轻人,有男有女,停驻在半空中,气质凛然,袖口纹莲。
从他们中,缓步走出一人。
是名男子,同样的青衣绣莲,身姿挺拔,风不动,雨不扰,从容不迫。
和其余人不同的是,他背上没有长枪,负手而立,一派潇洒。
隔的太远,谢征和傅偏楼看不清他的模样神色,却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
「妖孽,」青年沉越的嗓音中带着嗤笑,「我枪上这追踪咒与显形咒,滋味如何?这回,我看你要往哪里躲?」
枪?
傅偏楼下意识看向前方。
那儿躺着一柄沾血的长枪,枪身漆银,握柄处镂着祥云纹路。
就是这柄枪,方才突然出现,刺穿了那个黑衣男人,让他显出蛇形,也差点波及到他——原来是这傢伙的手笔!
巨蛇「嘶嘶」地龇起獠牙,竟然口吐人言:「区区刚结丹的小儿,根基还不稳,也敢在本座面前卖弄!清云宗是没人了么,派一群小辈来送死!」
「对付你这已是强弩之末的妖孽,无须师长们出手。」
天上,青年手掌一招,傲然叱道,「方邪,回来!」
静静睡在地面的枪就像听到什么召唤,陡然放出凌厉华彩,嗖地飞回到青年手中。
他自如地耍了个花枪,枪尖直指蛇头,红缨不染滴水,随风猎猎,嚣张如初。
「师弟师妹们,」他朗笑一声,「随我,杀死这妖孽,回宗领赏!」
「是!大师兄!」
「有本事,就来试试!」
蛇妖仰天长啸,尾部一伸一卷,扬起漫天泥沙,恍如黑云,遮蔽住众人视线。
它没有贸然动作,最后低首深深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傅偏楼,便向远处窜去。
「不好,成玄师兄,它要跑!」
「虚张声势,」一枪划开泥沙,青年冷笑,「追!」
直至离开,也不曾有谁分半个眼神给下边的两个凡人,好似那是随处可见、不必放在心上的两粒尘埃。
傅偏楼还没来得及庆贺逃过一劫,身边,谢征脸色猛地一变:「糟了!」
他循着谢征的视线望去,只见巨蛇盘旋窜逃,所经之处,无不粉身碎骨,昨日之屋舍,今日尽数化作废墟。
青衣道人们在后边追赶,阵型变化,枪影浮动。每一次落下,必带起震响、血花或是齑粉。
在这副堪称天灾的破坏力下,不消片刻,永安镇已是处处炼狱。
而他们前行的方向——
「客栈!」傅偏楼失声叫道,他浑身发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没落稳脚就往回跑,差点绊倒。
谢征拽起他,一言不发,也没有鬆开手。
雨水滑过发梢,傅偏楼跟着谢征,踉跄向前,只觉从心口到手掌一片冰凉。和自己紧紧握在一起的那隻手也一样,失却了平时的温热。
死死咬着唇,他脸色惨白,耳边灌入的风雨与震响嘈杂地绞在一起,通通化作许久之前,魔猖狂的笑声。
【傅偏楼,你逃不掉的!】它疯癫地诅咒着,乐不可支,【很快你就会明白,一介凡人,究竟有多脆弱!多无力!多短暂多渺小!你逃不掉!这就是你的命!】
……不要……
……不要啊……!
仿佛被割穿喉咙,他叫不出声,只有瞪大眸子,眼睁睁看着熟悉的地方一寸寸倒塌,终于轮到那座飘摇着大红灯笼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