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了不少的傅偏楼等在那里,瞥见他,像是怔忡,又有些意料之中。
「我道是谁,」傅偏楼说,语气恍惚而复杂,「原来是你。」
「许久不见了,谢征。」
「嗯。」谢征垂了垂眼睫,「许久不见。」
隻字未提过往的不愉,也没有问那个算不上的拥抱,两人仿佛冰释前嫌,又各怀心事,距离似近似远。
成玄死了,可柳长英仍在,傅偏楼没有办法下山,还需外力逼上一逼。
他便托谢征代为线人,组建无名,就往后的事情聊了几句。
临别时,谢征半隻脚已踏入阵中,忽地回首,似漫不经心地解释:「当年那根红绳,是为遮蔽气息所用。」
傅偏楼沉默须臾,在他身影消失的前一刻,陡然出声道:「下回。」
「下回,倘若你还会来见我的话……能不能把它带过来?」
本就轻声的话音,风一吹就散,可谢征仍旧听到了后半句。
虚浮得宛若假象,如同对方捉摸不透的真心。
「……我有点后悔还给你了。」
然而下一回,谢征当真将东西带去时,迎来的却是试探的疑问,仿佛要摸清他举动后蕴藏的意思般,略带讶异道:
「过去这么久了,你还留着?」
谢征淡淡回答:「一介散修,比不得清云宗大师兄身家万贯。涅尾鼠筋这种好东西,平素能派上不少用场,怎舍得扔?」
尔后话锋一转,问:「倒是你,一介没给出去的旧物,要去何用?」
傅偏楼便也勾唇假笑:「蓝眼睛的那傢伙,吵得我头疼罢了。」
如这般若即若离、充满欺瞒的交流,几乎贯穿了他们之间相处。
于是清云峰上,常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或而对弈,或而切磋,春临青梅煮酒,冬至听松看云,言笑晏晏,刀光剑影。
傅偏楼暗中与魔冷笑,不过情势所迫,利用任务者而已;谢征则淡然和系统解释,所作所为仅仅为了更好地看住BOSS、完成任务。
对方没什么要紧,只是道途漫漫,并没有多少说得上话的人,才生出那些仿佛温情的时日。
说得多了,差点连自己也骗过去。
直到有回与清云宗暗地的争端中,无名出了岔子,谢征前往荒原行事,重伤垂危,自此杳无踪迹。
第239章 前生(下)
临行前, 谢征曾玩笑般地问他:
「荒原乃妖兽聚地,风土人情和虞渊大相径庭。有无所欲之物?或可为你顺途捎来。」
傅偏楼觉得好笑,谢征偶尔会有这样的閒心思, 带些东西给他,仿佛怕独自留在清云峰的他寂寞一样。
要是是为讨他欢心,偏偏不献奇珍异宝, 多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逗趣一般。
譬如先前外出历练,行至云仪,回来居然架了副纸鸢上门。
傅偏楼啼笑皆非地接了,问他何故买这种小孩子喜欢的东西,谢征沉吟着, 睫羽瞥来几许笑意,说:「瞧着似你。」
那纸鸢是个呆头呆脑的点睛老虎, 做工粗糙,不伦不类, 比起百兽之王更像只额头写王的家猫。傅偏楼听了, 眉梢一挑, 不免着恼。
谢征却又说:「它的引线断了, 挂在树上,风大, 眼见就要吹走, 我便捡了回来。」
原来不是买的,是捡的。
听完来历,傅偏楼更恼了,皮笑肉不笑地问:「怎么,讽刺我像没人要的垃圾?」
「何必这么想自己。」
不讚许地投来目光, 谢征道,「风筝,纸鸢,这种东西,一旦断线,就无处可归。漂若浮萍,身不由己。」
傅偏楼道:「放不了的纸鸢,要来也无用,随它去。」
他言语带刺,谢征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傅偏楼有些不快地将纸鸢收起,过了片刻,谢征才低低道:「我给它新系了线,不要紧了,能放。」
「万一线不够牢,又断了呢?」
一想起他方才说自己像这傻老虎,傅偏楼就下意识地呛声。
「……那就找回来。」
谢征不知在想什么,闻言不假思索,「再系一次。」
傅偏楼一阵无言,觉得跟个纸鸢较劲,真有够蠢的。
于是就此止住话头,不了了之。
这个任务者也不是什么蠢货,却时不时会像这般,认真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念及过往种种,傅偏楼不知这回谢征又打算折腾什么,干脆一挥手:
「没什么,把你的人安安稳稳带回来,别半途失踪就成。」
这句话本也是玩笑,他从不觉得凭谢征的本事,会出什么岔子。
交託对方的责任,没有一样完成不了过,仅就此而言,算是他今生最为仰仗信赖之人。
却不想一语成谶。
……
指尖一颤,传讯纸鹤在灵力涌动中化为齑粉,纷纷扬扬撒了满身。
傅偏楼却恍如未觉,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神情凝滞,血液冻结。
好半晌,他才寻回意识,想起方才下属禀报的噩耗——
深陷荒原,生死不明?谁?
谢征?
怎么可能,他脸色阴晴不定,无名的乱子不过是在荒原外围,一条灵脉被人盯上罢了。箇中关节他早就暗地遣人打通,谢征只用往返一回,前去确认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