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泉柳眉头微蹙,显然半信半疑。
陆难行也跟着皱眉:「怎么,你还不信?」
尚在龙泉山庄时便听人说有人在东海瞧见过楚寒山的踪迹,这不算稀奇,这些已经超脱天地的陆地神仙素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任何时候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南泉柳微微摇头,目光跃过陆难行,看向屋顶的四人。
一个天下第一个人,一个陆地剑仙,一个看不出深浅但实力应当不会弱于前两者太多的黑袍老道,还有一个气运远胜于气机的年轻公子,再加上一个隔岸观火的儒圣。明里暗里一下就现身四位陆地神仙,已不是惊世骇俗足以形容,简直就是江湖百年从未有过的壮观奇景。
但这于容纳了尽半数江湖人的修鱼城而言并非好事,因为只要这四人当中任何一位出手,一旦厮杀起来,半座中原江湖便将顷刻消失。
站在南泉柳身后的拾刀庄客卿黄斧似乎也察觉出危机,低声询问道:「庄主,咱们要不要先退出几里?」
南泉柳几乎没有犹豫,点头道:「退。」
听闻此言,陆难行惊讶道:「南庄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看上一眼说不定就能在修为上突飞猛进,尤其是于你我二人这般境界,当真不留下?」
南泉柳下意识往斜对面的窗户瞥了一眼,已不见儒士身影,当即毫不犹豫抱拳道:「告辞。」
在陆难行满脸错愕的不解中,南泉柳领着客卿黄斧转身下了楼,同样,南泉柳其实也不理解这个出身百年宗门天赋又极高的剑冢弟子,为何不惜以命搏境界。修为攀升的速度慢一些便慢一些总会有逐渐圆满的一日,可没了命,拿什么登顶巅峰?脚踏实地的女子宗师大抵永远都不会明白那种豪赌一把的欲望野心。
城外边缘的一处海岸断崖,中年儒士迎风而立,眺望向那座随时可能一触即发的观潮阁,对于身后走来的两人没有丝毫敌意。
南泉柳有些意外惊喜,顿足片刻,缓步上前,与中年儒士并肩而立,客卿黄斧则十分识趣的停在几步开外。
虽不曾相见,但也算是武道前辈与晚辈关係的两人都没有言语。
风中夹杂着丝丝海腥味,许是隔远了距离,又许是身旁就站着一位入圣已久的仙人,那股威压的余势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过了半晌,城内仍是不见动静,已是大长生境圆满的南泉柳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轻声问道:「前辈是为了表明立场才故意出城的?」
中年儒士微笑道:「我答应过韩高之,他与李长安之间的宿命之争,不论何时出手,我都绝不干涉。」
南泉柳犹豫道:「若是此刻北契大军正南下叩关呢?」
中年儒士想也没想道:「倘若需要李长安时时刻刻守在那里,那破关也就是迟早的事。」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女子宗师,「听闻你祖上乃是北雍人,你父亲为何选择在毗邻的沂州开宗立派?」
听闻此言,南泉柳没来由记起庄子里那间常年无人文静的小屋子,年幼时她曾偷偷进去过一次,里头什么家什摆设都没有,唯有一件悬挂在衣架上的旧甲冑摆放在屋内最正中的位置。后来听庄子里的老人提及过,那里曾是祖父的卧房。
南泉柳收敛起心神,轻嘆道:「晚辈也不知缘由。」
末了,南泉柳怔了一下,微微讶异道:「先生知道晚辈?」
中年儒士笑而不语。
忽然,他微眯起眼,沉声道:「来了。」
这两个字不是说给南泉柳与黄斧听的,而是替相互对峙的四人当中的其余三位说的,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中年儒士在内,大都只猜到率先发难的大概会是那位一甲子前就已经睥睨天下的西北藩王,可没人想到,大难临头的竟是四人中最不起眼的黑袍老道。
古剑出鞘的一瞬,当街众人都清晰的感觉到身后一股彻骨寒意,就像是在冰天雪地的时节有人冷不丁往后衣领子里塞进一大把雪,而后被体温融化的雪水还顺着后背缓缓往下淌。
旁观者尚且如此,可想而知身处于冰窖之中的黑袍老道何等难熬,他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打消了。此时他才真正明白,先前看似险象环生的一路追杀,不过是李长安有的放矢的从容,撵着他一路南下,就是为了寻到他背后的正主。眼下李长安要杀他,那他就必死无疑。
不公出鞘后,便失去了踪迹。
李长安只是抱着剑鞘,纹丝不动。
方才的森森剑意宛如镜花水月,底下的看客们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好似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推出了厮杀范围。
一道模糊可见的气墙拔地而起,竖立在众人眼前,隔开了以四人为中心的一个小天地。
这般大手笔不用去猜,奔着杀人而来的西北藩王显然没这么好心肠,那个修为不够自身难保的年轻公子哥与黑袍老道的处境差不多,已顾不上他人安危,余下的自然就是泰然自若到尚且有閒情坐下来寻个舒坦姿势的麻衣男子。
自知无望的黑袍老道闭上眼吸了口气,復而睁开眼,深深凝望了一眼年轻公子哥,坦然笑道:「平生修道不问缘,半入俗尘半入山,可惜未能亲眼看到北契大军破关的那一日,虽憾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