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低头望向城下,守城卒正将堆积如山的尸首丢入护城壕内,然后把一坛坛的烈酒洒在尸身上,点火焚烧,这些尸首中有北雍人也有北契人,生前生死相博,死后却不分敌我。
一股股夹杂着焦味的黑烟四散飘起,李长安开口道:「顾将军,你以为接下来的仗该如何打?」
顾袭天生武力出众,在军中攀爬的速度虽不是最快,但也令旁人望尘莫及,故而对强者有种天然的敬畏,他不是蔡近臣那般的读书人,可不管执掌北雍大权的是王长安还是李长安,只要本事比他大,便值得他顾袭追随,更何况眼前这女子还顶着一个天下第一人的头衔。
顾袭没有太多思量,转头望向东面道:「末将虽不及蔡近臣熟谙兵事,但虎口城的地势显而易见,东面靠山,得天独厚,任何奇袭手段都是痴人说梦,所以只能正面硬碰硬。据说此次北契坐镇指挥的是那呼延老儿本人,昨夜那样不计代价的扑城打法,看来那老儿也对此心知肚明,接下来……「
顾袭吸了口气,「不过就是拿命换命罢了。」
李长安半晌没有言语,似陷入了沉思。
顾袭忽然问道:「王爷为何来,莫不是想亲身上阵?」
李长安侧目看来,反问道:「不行吗?」
顾袭装作满脸震惊的模样,「那也太给那老儿脸面了。」
李长安知晓他的言下之意,虎口城不过是两北初次交锋,死几名将领,哪怕他顾袭战死在这里,甚至丢了虎口城都不打紧,可北雍王不行。北雍面对北契五十万大军,犹如以一地之力战一国,岂可让君主身先士卒?以前尚有燕大将军在,军心民心不可动摇,如今北雍若没了北雍王,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长安微微摇头,似有些忧心忡忡道:「顾将军多虑了,本王心里有数,但是能给虎口城的援军只有这两万人,不能再多了,哪怕城破……」她停顿了一下,轻嘆道,「顾将军,出不了城骑军便毫无用武之地,到时本王希望你能带着这六千骑撤去娘子关。」
顾袭阴沉着脸,没有吭声。
待李长安离去,他狠狠一脚踹在城墙上,吓的周遭守城卒心惊肉跳,这位顾袭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一脚就给城墙踹出个窟窿。但想起事后还得修缮,这帮守城卒在心生佩服的同时又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娘。
晌午时分,当北契的衝锋号角再度响起,虎口城所有人都未曾料到敌军捲土重来的这般快,不过短短半日而已。不仅如此,北契大军的投石车以及箭楼也再度搬上战场,后备补给速度简直令人咂舌。
经过几轮铺天盖地的石雨箭雨,确认虎口城早已没有了反扑之力,北契先锋步卒干脆舍弃了大盾,统统轻装上阵,几乎毫无阻碍就衝到了城下。
几名登城悍卒架上云梯,口衔马刀,手脚并用飞速往城头上攀爬,熟稔程度足以令所有中原将领心惊胆寒。这还是只会在马背上挥舞马刀的北蛮子吗?
同时登城的云梯足有数十架,爪钩绳索更是数之不尽,最早离城头不到半丈的一名悍卒刚觉着胜利在望,不由加快了攀爬的速度,可奋力一登,身形却纹丝不动,他莫名其妙低头看去,此时才惊觉胸口发凉,然后就见自己胸口以下的身子先云梯一步朝外倒去。
紧接着,城墙上就出现了诡异至极的一幕。
好似有人将城墙当做了一块砧板,拿刀在距离城头半丈的位置切下,且持刀之人的力道极为炉火纯青,只斩断了骨肉,却未伤及墙壁半点。然后那些如同鱼肉的北契步卒连同云梯爪钩就统统被切成了两截,一场混合着骨肉的血雨突如其来,城下尚未攀城的北契步卒被当头浇了满身满脸,各个呆若木鸡。
当他们情不自禁抬头仰望,便见一袭青衫立于城墙之上,大袖飘摇,身姿卓绝,宛如一位天庭神灵。
但可怕的是,她在笑。
城下不知何人一声怒吼,从人群中高高跃起一道身影,被借力踩踏的一名北契步卒当场肩骨碎裂,那把在阳光下散发出雄浑刀气的大刀显然与北契马刀不同,随着刀锋劈下,一道肉眼可见的壮阔刀气径直朝城头扑去。
没人想到北契大军中竟藏有这般武力不俗的江湖高手,就在虎口城所有守城卒的心都提刀嗓子眼时,只见那一袭青衫缓缓伸手,屈指轻轻一弹,不费吹灰之力,那名耍大刀的北契高手就被自己的刀气撞飞了出去,甚至瞧不见最终落在了何处。
虎口城的城门终于在此刻打开,顾袭率领的六千骑军如饿狼扑食般衝出,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将城下的北契步卒斩杀殆尽。赶不及前来支援撤退的北契骑军当即调转马头,掩护原本准备第二批后续攻城的步卒快速撤离,但顾袭麾下的六千骑乃是燕字军中除却六营之外的精锐,这场追杀一直到十里开外,沿途留下了北契军近五千尸首,而北雍骑军不过战损百骑。
当半路被师父李长安抛下的李得苦在西落之前赶到这座边关城池时,就见到了那六千骑得胜归来的场面,但本该是庆贺的时刻,人人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
李得苦在内城墙下,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寻到了师父熟悉的身影,李长安盯着手里一张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破布怔怔出神。李得苦走近跟前,才看清那个被烧的只剩下半边的燕字,她轻唤了一声师父,李长安抬起头,却不是看向她,而是从高空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