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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虞说:「先生,我这辈子经历过三次无法忘记的打击。」

他洗耳恭听。

庆虞说:「第一次是知道《红楼梦》只有八十回的时候,第二次是知道美德应该被踩在脚下的时候。」

他眼神极致温柔:「那第三次呢?」

盛夏时节,洁净的树叶随风而动,光线抚摸叶面时折射出凌凌波光,天空云彩的变幻移动就如湖水中皱起涟漪。庆虞态度严肃,头髮绑在脑后,一丝碎发都没留,她应该是只记得盛夏的酷热,从而忽视了柔美的晚风。

「就是刚才。」

她道:「当我知道精神上的苦难和肉-体上的苦难是可以作比较的时候。」

医生要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如果只有最痛苦的人才有资格痛苦,那理应只有最快乐的人才有资格快乐,但人们难道不是一直盲目快乐?盲目快乐当真比痛苦要好吗?当苦难也出现等级制度的那一刻起,世界就该毁灭。」

医生感到自己被冒犯,慢慢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幽暗国度》。

他身后是工娱室守则:患者健康高于一切。

医生将书递给她,直对她的目光,说道:「你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没有经历过贫穷,这本书你要看一看。既然有时间为自己做心理手术,那为什么不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呢?没有经历过苦难之最,是上天对你的疼爱,就连先贤都不敢说苦难没有等级。」

庆虞并不想让他更加尴尬,选择接过书,看了看书封,跳过刚才的话题,又道:「先生,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医生听到她有疑惑,脊背当即挺直,又温柔了,「你说。」

「您知道奈保尔家暴他妻子,让妻子堕胎,并且出轨情妇的事情吗?」

医生眼中的温度骤然降下去,唇动了动,解释说:「你读文学不能离开作者吗?作者和文字并非融为一体。这本书让全世界的人看到了孟买的现状,让多少人了解了真正的贫穷?如果你不愿意承认,那我只能告诉你,诺贝尔文学奖就是铁证。得奖的是奈保尔,不是其他人。」

「啊,这样啊。」庆虞把书又递迴去,微微一笑:「所以这是一个道德失效的世界,而有的人还蒙在鼓里呢。我完全可以烧杀抢掠,死前当一回英雄,但人们只会记得我的功德。」

就如庆之远。

外人看到他们家里的情况,只会说:庆总事业风生水起,还有心平衡城乡教育,但就是对亲生女儿的教育方式有误,不过他也只是对亲生女儿不好罢了。

所以,「我也理应宽恕家人时不时的残暴对吗?那是不是他们有巨大价值待开发的前兆?虽然他们绝对得不了诺贝尔文学奖。」

医生没有再说话,而是选择跟她的主管医师交流,集体心理治疗因她中断,其他人都对她亲切起来,她才知道,私下里大家都管这些医生叫『自由基放射体』。他们让患者衰老。

万恶之源。

没有人愿意参加集体心理治疗。

医师应该知道且必须知道。

庆虞被带去谈话。

她的主治医师看了看检查报告,形容她是『不会发光的太阳』。她很温和,似乎对疾病没有什么歧视,「庆虞,你离万丈光芒就差一点。你才是有巨大价值未开发的那个人。」

才八点钟,时间尚早。医师的诊疗室窗户大开,桌上置一盆绿草,微风窜入,草熏风暖。医师穿着浆洗过的白袍,脸上是不可说的温煦。

回到工娱室观看电视节目,她坐下没多久,广播里放起睡前歌曲,是白光的《等着你回来》。

每次听到这首歌,她总能幻想出两隻长着人脸的燕子出双入对。

回到宿舍,室友披头散髮的躲在门口吓她,张开嘴,好像在提醒早上她们打过架的事情。

庆虞不想跟她说话,她惦记着外面,惦记着医师的话。

她想出去,可是她自己清楚,病没好,出不去。

不知道消失这么多天,有没有人找她,年郁和季岚过得怎么样。

出去以后她想杀了庆之远,儘管那晚他因为她精神分裂的事掉泪,但那不足以抵消他擅自送她来这里的罪孽。

小时候她万般辛苦的想让他知道她得了心理疾病,他却从来不愿相信,长大后她可以控制疾病,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又将她送来这里,与世隔绝。

室友看她闷闷不乐,主动凑过来说:「我给你送一份礼物。」

庆虞猜想大概是恶作剧,躺到床上后不动了,闭上眼睛。

室友挠她的腰,闹得她压根睡不着,只好睁眼,回敬一拳头。

那瘦的可怕的女人躲开,笑嘻嘻的说:「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真有礼物。」

庆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大门背后贴着一张纸,上面写道——此间禁止悲伤。

室友从床上跳下去,开始摇头晃脑,跳舞,边跳边说:「我跟你一样,也讨厌那些不清楚别人经历过什么就随意评判的人。就好像一个相亲的男人要求女方必须孝顺,可万一女方的父母从小就虐打她呢,难道也要让她以博爱之心去度化吗?这太荒谬了。医生没得过精神病,怎么知道没吃没喝要比精神病痛苦呢,这本来就不该放在一起比较,拿痛苦作比较的人太可怕了,比我们这些疯子还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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