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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那样在意顾家的香火,不惜冒着惹怒天家的风险为子纳妾。若让她知道顾家马上要断子绝孙,定会高兴得重病不起。

顾寂愣愣看着这碗乌黑不见底的汤药,看着看着,本来如一潭死水的双眸竟生出几分欢喜与柔软来,立时便站起来端起汤药便大口大口地喝下,然后将空碗放回去,笑着跪地行礼:「多谢陛下成全!」

这一连串毫不犹豫的动作让宁濯都有些惊愕。他皱着眉,想说如今结果未出,也不是非得喝这碗药,却见顾寂面容安静释怀,这句话说出来显得十分多余,便按下不提,转身回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吴顾氏髮髻微散,右脸有个巴掌印子,身上那件袄裙像是被人强行脱下再匆忙为其穿上似的,显得有些凌乱不整。

地上掉了把沾血的匕首。

宁濯透过屏风,只看得到这母女三人都瘫坐在地,肩膀一下一下地抖动着。

他低声吩咐肖公公找来一位女官,让其带吴顾氏下去查看。

片刻后女官恭声禀告:「陛下,顾大小姐胸前确有刻字,刀痕深入皮肉。」

宁濯点头:「那便请顾将军及其家眷回府吧。」

女官应下。为皇家名声着想,她先为吴顾氏整理好衣襟,重新梳了个与原来一模一样的髮髻,才领着宫女搀了这母女三人出去。

宁濯看着这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眼,转身回了紫宸殿。

其实他知道肖公公将顾家人带来时故意略过了宋娴姝。

肖玉禄是怕他为难,又怕他看着这张与宋娴慈七分相似的脸,会更难受。

宁濯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可不就在左右为难吗?

要说整件事中最可恶的,倒不是顾家,反是娴慈的娘家。越是亲近之人捅的刀子,越是痛入骨髓。

他对宋家恨之入骨,却又无法报復。因为那些人都是娴慈的血脉至亲。

宁濯走过去握住娴慈的手,喃喃道:「娴慈,你这么委屈地走了,朕真怕有朝一日会忍不住把他们都杀了。」

两日后,雪停日出。

冬阳照在身上带不来一丝暖意。今日是大昭皇后下葬的日子。

宁濯为宋娴慈穿上藕粉色缀雪兔毛边的袄裙,轻轻将她放入金丝楠木棺中,又在她身上盖了件厚毯。

他将母后留给自己的玉镯放在她手中。

这玉镯是母后陪嫁之物中最心爱的一件,在母后心中分量极重,本是打算在儿媳敬茶时相赠的。

只是父皇驾崩不多久母后也跟着去了。

宁濯垂眸笑道:「娴慈,你见到我母后记得告诉她,我一直记得她的话,把玉镯交给你了。」

寒风拂过,似是她在回应。

宁濯看了看天色,盘腿坐下来,轻声细语地同她说话:

「过几日又要下雪了,所以我给你穿得厚实了些。待再过一阵子天暖了,你要记得自己换春衣。衣服在那几个红木箱子里。」

「我看过那老头子选的陵寝,附近有温泉,你爱洁,大半夜可以飘出去沐浴,香胰子我也给你备好了,在那个最小的陪葬箱子里。」

「皇陵那边烛火常亮,我还让肖玉禄亲自挑了几个活泼些的小宫女过去那里住,你不必害怕。」

……

不知说了多久,宁濯嘴唇都有些干了,肖玉禄才进来,告诉他时辰到了。

宁濯点头,亲自为她缓缓阖上棺盖,看着她的身子一点点隐在华贵的棺木之中,忍不住红了眼。

沉重的棺木离地,被十六个宫人抬往皇陵。

宁濯没乘轿撵,紧跟在棺木边,耳边是震天响的唢吶声。

纸钱扬起再飘落,轻轻落在路中。

他觉得有些恍惚,看着棺木被抬入皇陵,看着宫人跪地大哭,再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回皇宫。

直到进了紫宸殿,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在这世上的唯一深爱之人,已经不在了。

他终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手指传来刺痛,宁濯幽幽醒转。

太医大喜,同他说了几句什么。他皱着眉,知道这些话肖玉禄会记下,便不想细听。

太医下去了。肖玉禄守在他边上,笑呵呵地说同他说些趣事,待说到南境进贡的汗血宝马险些蹬了太上皇一脚时,宁濯揉眉头的动作猛地一停。

马。马场。

他想起阿涓交代过,娴慈那日是和顾寂还有顾宁一起去的马场。

按理来说,娴慈不会喜欢和顾宁在一处,顾寂也不像是个喜欢带着妹妹出行的人,为何顾宁会跟着去?

宁濯心跳越来越快,沉声道:「把阿涓立刻给朕喊来。」

肖公公听宁濯有力气和心思见人,便直言道:「陛下,三公主带着顾三小姐已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宁濯静了片刻:「为朕更衣。」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还是要叫阿涓过来,让她在侧殿等着,不许让她离开。」

「是。」

待宁濯穿戴好,便叫了三公主和顾宁进来。

顾宁一见宁濯就跪下,含泪将当初宋娴慈如何发现她长姐的秘密,她又是如何二次谋杀宋娴慈不成,宋娴慈又是如何劝说她,一一说清了。

末了她跪爬过去,哽咽道:「那日在马场,皇后娘娘对臣女说『我可算让你补上了』,臣女思来想去,才终于明白过来,娘娘话中之意,应是她让臣女偿清了当日深夜持刀刺杀之仇。可是事发突然,娘娘怎能未卜先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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