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林子里。
那里有……那里有……
那里有虞温?
他的腿先他的意识一步动了起来,自己向林中走去。
虞温……
黑黝黝的树林像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轻而易举地吞下乔水的身影。夜风在林中呼啸,在寒凉的春夜吹得人浑身打颤,又仿若刀尖一样锋利,割得乔水耳侧生疼。
树木高大,枝叶繁茂,随着乔水的深入很快将月光遮了大半。风吹树动,影子在地上摇晃,脚步踩在一片又一片的黑影上,发出刮蹭泥土的声响。
风停了,一片死寂中,他行走时衣服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
乔水下意识用手够肩,却发现那里没有披着的外套。
他愣了一下,收回手,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在摸什么。
他为什么走进了树林里?
虞……
他要找什么?
虞?
乔水木木地提起手中鱼线,目光落在那条早已死去的银色小鱼上。
可是,鱼不就在他手里吗?
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浓,熏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周遭的枝杈仿佛一隻只焦黑的手,在如同凝固的空气中僵硬地指向天空。
树枝划破他的脸颊,他没有感觉,一步步深入森林。
「沙——沙——」
拖动步伐的声音一点点变得明显。
乔水站定,低下头。
「沙——沙——」
不是他在走路。
他好累,大脑越来越木,眼皮也逐渐变沉。
他要去哪?
「沙——沙——」
身后的声音逐步逼近。
乔水仿佛没听见,慢慢抬起头,顺着树枝指向的方向在树冠间隙中望天。
天上的月亮,很暗,暗得像某条走廊天花板的灯。有黑色的虫子趴在灯上,停一会儿就飞走,沿着长长的走廊飞出窗外。
他追着那隻飞虫,在走廊上跑起来。
小小的黑影很快蹿出窗外,他赶不上,只能在窗前站住。
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看着窗外棕褐色的纹路。
……嗯?
他眨眨眼睛,发现自己靠着的不是窗户,而是一棵大树,额头皮肤传来树粗糙的触感。
这里不是医院走廊。
奇怪。
乔水缓缓退开一步。
这里消毒液的味道明明就是医院才会有的气味。
他怎么在森林里?
对,对,虞温消失了,他要来这里找虞温。
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
他回身:「虞温……」
声音断在他嗓子里。
身后穿着病服的人仅离他一步之遥,那人抖着枯枝一样的手缓缓向前伸来。
他的脸没有眼睛,喉咙缺了一大块,身上的病服撕扯得破破烂烂,露出被剖开的腹部。
乔水以为,自己会再也认不出这个人。
他死得太早了,在乔水还不记事的年纪就缠绵病榻,以至于乔水从来没在病房外的地方见过他。
记忆和眼前画面重迭。
面前这个面容枯瘦,一颗颗解开纽扣,向他扒开血淋淋的肚子的人,是他早就病逝的父亲。
「死……」
他的父亲揪出一块血肉模糊的内臟,递向他。
乔水不住地摇头,下意识连连后退,撞上身后粗壮的树干。
『父亲』几乎要把手举在他脸前,腐烂的肉味萦乔水鼻端,令他几欲作呕。
「你……」他抖着手指向乔水,空洞的喉咙传出风声,「死……」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的父亲,是游戏擅自读取了他的记忆,创造出这样的场景,这不是真实的人。
乔水挥开那隻枯焦的手,慌不择路,向森林更深处跑去。
剎那间,所有树木皆嗡嗡震动起来,枝叶以极高的频率震颤,不断有破败的枝条坠在地上,乔水踩过它们,脚下发出骨头折断的声音。
他根本来不及想游戏读取玩家记忆是非法的,更无暇谴责厂商,身后的动静如影随形,半点也甩不开。
乔水拼尽全力跑着,胸腔剧烈起伏,呼吸道烧灼般刺痛。月光微弱,眼前花了一瞬,再看清时,所有树木都发生了变化。
他不敢停下,参天大树一棵棵从他身边擦过,每一棵上都印着一个血字。
字的左半边模糊不清,未干的血液顺着树皮蜿蜒而下,腥气扑鼻。
字的右半边,是一个「乔」。
乔……
树上写的是「桥」?是让他回到桥边?
森林大的没有尽头,乔水想,这或许和他和虞温之前进入的那个空间是一样的。
他还记得出去的方法。
向来时的方向走,绕过第一个弯道就能回到一开始的起点。
乔水猛然回身,穿着病服的怪物扑上来,尖利的指甲刮破他的手臂,他闪身而过,被它一把扣住肩膀。腥臭的口大张着将要咬下,乔水费力推开那颗头。
怪物身形瘦弱,开膛破肚,其实本拦不住乔水。
只要他下得去手。
可是他好久没见过这张脸了。
他以为他早就忘了,可是即使面前的脸失去一双眼睛,他还是认得。
在那间闷闷的病房里,他抱过他。
天上下起暴雨。
雨势极大,纵使树木繁茂也不能全部遮挡。雨水很快将乔水淋到湿透,怪物依然固执地抓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