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再一次驶向墓地,碑影斑驳。
乔水将大半个身子挂在窗外,伸长手试图捞起地上的拉杆,但是失败了。
「你当然会选,」乔水的声音被风吹散,「因为你知道左右两边的轨道连在一起。」
「你知道命运不是两条单行线,而是像现在这样的一个圈。」
光影交错,冷风灌进车厢。
列车穿过草丛时他们一直沉默,直到白色色块重新出现在视野中。
乔水稍稍偏过头,与夏至视线相接:「你要选的不是救五个还是救一个,你要选的是要不要让死循环得到出路。」
「咔哒。」
连接车头的门开启一条小缝。
乔水再次俯身捞够拉杆,这一次夏至在后面推了他一下。
「我会改变轨道。」夏至说。
一根孤零零的银白丝线牵动乔水的无名指的指节,将摇摇欲坠的他从车窗外拉了回来。
或许这次不算他插手命运,夏至想。
因为是乔水的缘线自己动了。
他不过是替他打开了车厢门,这是修復游戏,不是变更情节。
乔水匆忙闯入列车车头,但那里没有驾驶室,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基座。
基座裂了半块,中间有一处圆形孔洞。生锈的拉杆被乔水拼接在上面,锈迹逐渐消退,重新露出光洁的铁桿。
他毫不犹豫地将铁桿压下,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过后,车窗外的景象变了。
列车驶出了山口,墓地远远地停留在后面。
乔水回到一号车厢,夏至侧身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再见。」夏至向他挥挥手。
「再见。」乔水与他擦身而过,推开车厢门。
他回到了十一楼。
第一百一十章 黄粱镜花(1)
回到楼层,乔水第一个反应不是争分夺秒继续向十二楼走,而是再一次试图下行。
他站在通向十楼的台阶前想要下楼,却只能将手掌摁在空气墙上。
没有下楼的自由,没有復原的能力,他都可以接受。
把空气墙设置在六楼和七楼之间不可以吗?玩家一样没有异状復原的机器可以使用,一样不能回到设计完整的关卡,为什么连七楼都不能去?
虞温就在七楼,在七楼的某个房间里。他记得虞温一直担心自己恢復所有记忆,害怕自己想起离开六楼之后的事情,所以他一定要见到虞温,不管能不能成功离开十三楼,他一定要见到他。
他想牵住虞温的手,想与他十指交握,再告诉他没关係,重来的这一遍很成功,一切都过去了。
大脑一阵刺痛,他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不用夏至和他说他也能感觉得到,再拖着不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乔水只能上楼,只能背对着下行通道打开大门。
他想起一楼原本是有提示字条的,第二次游戏时虞温和失去记忆的他说,因为不知道有队友,所以字条被他带走了。
然后呢?
虞温给他看了一张手写的游戏说明。
原先的提示字条上面的字其实是印刷体,现在想来,那张游戏说明是虞温自己写的。
虞温学东西很快,就连写字也是一样,从前从没握过笔,稍微看几眼就知道怎么模仿字迹。
他当时刚出一楼陷阱室,受惊的后劲还没过去,所以也没注意观察那些字的笔顺和其他细节。字体整齐清秀,轻而易举地把他糊弄过去了。
那张纸去哪里了?
乔水有点想不起来。
他摸摸衣袋,从兜里摸出一朵蓝色的纸花。
那时虞温将花朵递进他手心,和他说,生日快乐。
他是七月一号进入的游戏,现在不知道现实世界究竟是哪一天。
或许他收到纸花的时候恰好是七月三日。
他有点想拆开纸花看看里面会不会写了什么字,却不舍得破坏这个小小的艺术品。这样精巧的摺纸他肯定復原不了,所以他不愿意损坏虞温留给他唯一的物品。
上学的时候,有男孩女孩会为心仪的对象折许多星星和千纸鹤。他记得同班的那个女孩子在每一个千纸鹤里面都写了一句诗,墙头马上,流光皎洁,把诗语藏进一隻只千纸鹤里,如同藏了一颗青涩纯真的心。
现在,他垂下头看手心里那朵纸花,就好像看到一颗剖开的心臟。
空荡的,一无所有的;热烈的,至死不渝的。
他好想下楼。
十二楼的房间很暗,只有正中央散发着一点幽微的蓝色萤光。
乔水踏进房间,身前身侧一下出现数道人影,惊得他立刻停在原地。
人影也没有继续动作,乔水抿唇,稍稍偏头借光打量。
熟悉的身形,是他自己。
于是他抬起手,果然,数不清的人影也跟着他抬起手。
这间房间贴满了镜子,天花板、地板、四面墙,没有一处空隙。怪不得四处都是人,密密麻麻全是他的映像。
乔水的脑海里一下闪过几部镜像杀人的经典作品,默不作声地向光源靠近。
好安静。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个人玩过游戏了。
独自在论坛里挑恐怖游戏,独自准备游戏舱,独自开启游戏,最后再独自离开。
久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