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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秦时行顺着脚步声一抬眼,却愣住了——

一双黑亮的眼眸正带笑地望向他,眉眼弯弯,自带三分多情。

和他想像的大相径庭,皇帝长了一副矜贵的好相貌,穿着一件黑色镶金边长袍,紧系的腰带勾勒出瘦削的身形,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单薄。

见到床上的人,皇帝嘴角一弯露出笑容,大步走来,伸手扶住正欲下床行礼的秦时行,温声道:「王爷有伤在身,何必多礼。」

下人们悄悄退出,掩上了卧房的门。

秦时行在等皇帝开口。

看到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的人好端端地躺在这里,皇帝会说什么呢?是惋惜,痛恨还是不甘?

哪知皇帝竟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手拿起床头的外衣,声音温柔中带着关切:「王爷脸色不好,虽然是伏暑天,夜间风凉,王爷还是披上外衫吧。」

说着倾身过来,竟然要亲自为他披衣。

秦时行推拒的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来。

皇帝披衣的动作极慢,似乎在顾虑他的伤口。

整理袖口的时候,两人手指微碰,皇帝的手冰凉。

皇帝突然偏头,细细地在他肩头脖颈处嗅了嗅,微讶道:「喝酒了?」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可闻,这个距离有些过界了,但皇帝似乎并无察觉,黑色的眼眸近在咫尺,映出秦时行的倒影。

秦时行再怎么提醒自己镇定,此时也不免微微僵住,屏住了呼吸,皇帝身上似有似无的涎香却仍不依不饶地往他鼻腔里钻。

「喝了一点。」

皇帝微微蹙眉,语气嗔怪:「王爷有伤在身,怎能喝酒?」

声音又轻又糯,半是埋怨半是关切,但放在有杀身之仇的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了。

秦时行低下头,目光落在皇帝垂在床边的手上,手很漂亮,修长,但骨节却隐隐发青。

溽暑蒸人的七月,皇帝身上却是极厚的袱缎,是极寒的冬天才会穿的料子。

可是穿衣时的一触即松,他明明摸到了满手的凉意。

此时夜色渐深,床边烛光映照在皇帝苍白俊秀的脸上,显出三分病气。

皇帝还等着他回答,但秦时行不知该如何回应那句似嗔似恼的抱怨。想到刚才对话间皇帝对他颇为关心,那他关心一下皇帝也算是礼尚往来。

思及此,秦时行斟酌着问道:「皇上是觉得冷吗?」

本是一句转移话题的场面话,哪知皇帝倏地抬头,眸光直射秦时行,眼神锐利,闪过一丝探究。

但那一瞬间的锋芒毕露似乎是错觉,下一秒皇帝又恢復了清贵无害的笑容,眼睫弯弯,甚至露出了梨涡。

「老师忘了?我七岁那年不小心掉入了禁湖,是老师把我救起来的。寒冬腊月的,湖水都结着冰,冷得彻骨。自那以后,我就体寒怕冷,穿再多也暖和不起来。」

听到那句「老师」,秦时行想到自己的前世,心里一动,竟没再句句斟酌,而是顺着皇帝的话问道:「御医都治不好吗?」

皇帝轻轻笑了一下,眼神有些怪异:「最初那几年,老师天天往太医院跑,一天跑两遭,追着御医要方子,几十个御医烦不胜烦,直到今日,那太医院院正见到老师也都还要绕道走呢——老师……不记得了?」

尾音轻轻上扬,皇帝微微偏了偏头,极专注地盯着他,眼神清亮无害,写满了好奇。

秦时行心里咯噔一下,恨不能穿越回一分钟前,把那两句问话塞回嗓子眼。

句句都想着不要露破绽,可句句都是破绽。甫一交手,他就落了完全的下风。

要是被皇帝知道「摄政王」已经死了,他只是个鸠占鹊巢的游魂……

秦时行不敢再往下想。

他心里发紧,面上却从容一笑:「躺了一整天,脑子有些迷糊了。」

皇帝也笑了,可秦时行发现,即使笑着,皇帝那双漂亮的眼眸依然冷冷清清,深不见底,笼着一团雾,看不清情绪。

「今早听闻王爷遇刺,我真是心急如焚,幸好王爷福大命大,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向天下和百官交代……不知王爷对幕后主使之人可有猜测?」

话题转到这上面,秦时行终于鬆了口气。

终于来了。

他心里清楚得很,皇帝跑这一趟就是为了问这句话,忍到现在,也不知道辛不辛苦。

他知道是皇帝派人杀他,皇帝也知道他知道这件事情,但双方都要假意装作不知,心照不宣地打官腔。

皇帝来之前,负责审理此案的大理寺卿已经来禀过了,幕后主使是刑部侍郎,是皇帝的人,已经押入天牢。

这么一看就知道,皇帝手中可用的人着实有限,一次刺杀,竟然搭上了一位侍郎。

秦时行自然不会告诉皇帝,他故作无奈地摇头:「臣专心养伤,无暇顾及其他,想必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们一定会好好办理此案。」

皇帝没再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王爷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王爷。」

秦时行送客的笑容僵在脸上,笑容发苦地看着那道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明天还来?」

言语上的机锋,来来回回的试探,隐晦的话外之音,这些都是他最不擅长的东西。

正是因为厌恶人缘往来、人情世故,他才会本科到博士都攻读历史专业,只愿意与沉默的古籍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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