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已经平静下去的心绪又有些烦躁,秦时行说:「为什么说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
周唯谨坐直:「我不该睡过去。」
「皇上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话刚出口,秦时行便觉得问得逾矩,顿了顿又道:「皇上该回去了。」
周唯谨说:「你呢?」
秦时行反应过来,皇上夜里跟着他出来,不就是为了看着他吗。现在他让皇上先回去,皇上会怎么想?
他语气中有淡淡讥讽:「对,臣都忘了,臣只是皇上的囚犯,自然是要跟皇上一起回去的。」
周唯谨愣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里风凉,王爷夜里也没休息好,应该早些回去休息。」
秦时行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復心绪,不明白他为什么总在皇上面前口不择言。
他起身:「走吧。」
周唯谨仍坐着没动,拉过他的手仰头看他:「我说过,王爷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手心触感冰凉,秦时行没有挣开:「那皇上把那些禁卫都撤掉。」
「好。」
答应得毫不犹豫。
秦时行有些诧异,两人沉默对视。
那年元宵,宫宴上喝了两壶开水,他一开口,皇上又答应给他酒喝。
不给酒的是他,给酒喝的也是他。
安排禁卫监视的是他,答应撤掉禁卫的也是他。
秦时行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他坐了回去:「臣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周唯谨这回却有些迟疑。
「放心,宫里到处都是巡逻的禁卫,皇上还怕臣跑了不成?」
说完,秦时行更烦躁了,他在说什么,老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尖酸之语。
周唯谨默不作声地解下披风递给他:「那王爷记得早些回去,别着凉了。」
秦时行真想拿镜子让皇上照照看自己的脸色,脸唇冻得发青,还解披风给他,他用得着吗?
他硬邦邦地道:「臣不冷。皇上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周唯谨微愣后笑了,重新裹上了披风:「我没事,昨晚胃有些不舒服,现在好多了。」
都疼晕过去了,叫「有些」不舒服?
秦时行沉着脸没再说什么。
小福子过来扶皇上,脚步声渐渐远离,却又很快折返,秦时行抬起头,微愕地看着面带焦急的皇上,以为对方反悔了。
哪知周唯谨匆匆过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只要你别离开我。」
周唯谨抓住他的手,又重复道:「你不喜欢我了也没关係,只要你别离开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秦时行皱眉抽回手:「皇上还是早些回寝殿休息吧。」
朝阳升起,橙红的霞光从天边涌来,沉睡的宫墙渐渐醒转,空气中泛着清新的露水味道。
秦时行坐着没动,什么也没想。
许久,他端起亭中的酒壶,喝了口透心凉的酒液,冻得一个激灵。
酒液下肚后,灼热从五臟六腑生发,涌入四肢,涌上眼角。
「不喜欢了?」
他又喝了口酒,自言自语:「没良心的小王八蛋。」
宫墙内渐渐热闹起来,太监宫女开始洒扫,禁卫军列队巡逻,莺啼鸟鸣这边起那边落,一道声音夹杂在各种声音中,秦时行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回过头,和一个一脸痴愣的人面面相觑。
秦时行迟疑了一下,随即惊愕地睁大了眼:「何、何方贵?」
也不怪他没认出来,何大人变成了原先的两倍宽,原本瘦不拉几的脸上汪着肥肉,年纪轻轻就挺着个啤酒肚。
那胖子呆呆地道:「老、老秦?」
还真是何方贵的声音!
秦时行一阵晕眩,猛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何方贵仍呆呆地看着他:「你没死?」
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嚎道:「你没死!」
「……」秦时行没挣脱,无奈道,「你先起来,放开我。」
何方贵不管不顾地哭嚎了一阵,许久才抹着眼泪站起来:「我嘞个娘啊,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等他平復了心情,秦时行问:「你怎么会过来?」
「皇上让我过来的。没说是什么事,看到你才明白过来。」
秦时行沉默许久,笑问道:「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哎,还不是因为你吗!你死后,我悲痛欲绝,只能暴饮暴食,以解内心之忧。」
秦时行毫不留情戳穿:「扯淡。」
何方贵嘿嘿一笑,摸了摸肚皮:「我老婆做饭太好吃了,有老婆真好。」
「……」
他就知道。
没说两句,何方贵就恢復了本性:「让你跑,被皇上逮回来了吧,给你弄个金屋藏娇,你有理都没处说去!」
秦时行又沉默了,何大人这乌鸦嘴真是灵验,他心情复杂地喝了口酒。
「我说呢,最近皇上怎么不找我讲故事了,敢情是你回来了。」
「讲故事?」
「可不是。皇上隔三岔五就召我进宫,让我讲你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讲,所有小事皇上都要听。」
秦时行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你讲了什么?」
何方贵拿着亭桌上的点心吃,随口道:「比如你带着胡椒粉和盐去打猎啦,在行宫喊着失恋喝酒买醉啦,元宵看到皇上和公主在一起心里不痛快啦……什么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