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玉罗剎随便从梳妆檯上抽了根镶玉的髮带出来,也没束髮,只是微微挑起了两缕编起来,顺着其余的长髮在发尾打了个结。
「这样的装扮,在西域,还有一种称呼。」玉罗剎别有深意道,「关外多风沙,白袍金饰者名为祭祀,在某些小国,对百姓而言甚至比国王的存在还要地位尊崇。」
「宫里的人总会比抓人的锦衣卫有眼光一些的吧?」他小声嘀咕。
晏鸿音哼笑一声:「那就希望你别被刀剑削断了袍袖。」
玉罗剎:「当家的夫人这般凶悍,哪怕是我的脖子被割断了,袍袖也是绝不能断的~」
……
昨夜的皇城大雨倾盆,今夜的皇城也註定深夜不宁。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先后落在干清宫外的屋檐之上,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干清宫内飞掠出十几道身影,从各个方向无声包抄过来。
晏鸿音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来,反手扣在玉罗剎的脸上:「看到这些人了?」
玉罗剎有些稀奇地摸了两把属于锦衣卫的面具后才在面上固定:「嗯哼?」
「我要你一个人,」晏鸿音将玉罗剎耳朵上扣着的月白色玉环取下来,扣在自己的耳廓上,让两个玉环上下迭在一起,「将他们包围了,能做到么?」
以玉罗剎的眼力不难看出这十几个人的特殊之处,这样训练出的死士可以说是极其难缠的存在。
「答应我,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坚持让我带刀来,好吗?」玉罗剎抬手挠着脸颊,开始思考先夺哪一个人手中的刀,一边嘴上不停,「其实我现在有点困——要知道白天那会儿,咱们只睡了两个时辰都不到……」
「可我睡了将近十个时辰。」晏鸿音抬手捏着玉罗剎的脖子将人的脸转过来,侧首用力咬了一口玉罗剎的唇瓣,「清醒了吗?」
面色冷静,语气平常,像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只是在黑夜里,玉罗剎也能看到那染着绯色的耳尖。
玉罗剎愣了好半晌,舌尖掠过微麻的唇瓣,低低笑出声来:「……再清醒不过了。」
下一瞬,两道身影骤然分开。
红色的那道直衝干清宫内殿,护卫们正要阻拦之际,一道身法诡异莫测的白影将他们尽数拦了下来。
哪怕这些护卫一招一式都是不死不休的横衝直撞,竟然一时片刻根本奈何不了如同游蛇一般滑不丢手的白影。
……
一身朱红蟒服的晏鸿音踏入殿中时,殿内灯火通明,高坐于上的帝王正在批阅奏摺,听见脚步声也只是抬眸看了一眼,便再度垂下眼帘。
晏鸿音无声地朝着帝王行礼,之后站起身静静站在殿中。
她曾经被帝王恩赐御前配刀,但这次,她的身上没有带任何一样兵刃暗器。
「当年你的母亲,也是这样闯进了干清宫,告诉朕,她回来了。」帝王将手中的奏摺合起,放下沾染了朱红色的御笔,站起身来,「阿音,你今日来,是想告诉朕什么?」
晏鸿音的动作每一寸每一分都是极为标准的近臣模样,不骄不纵,不急不缓,永远冷静自持。
她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摺,迈步上前,双手呈于自台阶缓缓走下的帝王:「臣,有奏。」
帝王的脚步一顿,厚实的袍尾在玉阶上滑落一截。
他伸手接过晏鸿音手中的奏摺,展开来只看了两眼,便猛地用力合上,发出啪得一声。
「锦衣卫有监察百官,威震武林之责,可唯独干涉朝政乃是大忌。」帝王的嗓音威严低沉,带着些许溢出的不悦压迫,「阿音,不论是作为锦衣卫,还是大公主,你都越矩了。」
奏摺之上乃是大皇子一脉盗卖贡品私昧军饷,卖官鬻爵冤假错案,勾结番邦意图谋反的证据,一桩桩一件件被调查地清清楚楚,撤去那块粉饰太平的帷帘,将帝王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的隐私尽数明明白白呈于御前。
「陛下,为私,大公主享有俸禄,有劝谏之责;于公,大皇子一脉犯下罪行已然触及锦衣卫监察断案之责。」晏鸿音抬眸,一字一顿道,「您曾教导臣,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便做不得真了吗?」
帝王的神色莫测,缓缓道:「阿音,那是朕的儿子,你的兄长。」
「陛下慈父之心,鸿音不忍为难。」晏鸿音直起身子,双手垂于身侧,眼帘垂下,并未直视帝王,「锦衣卫指挥使在判断有危及陛下江山大计之下,拥有先斩后奏之权,陛下大可在臣大义灭亲之后再行处决臣这个大逆不道的臣子。」
帝王的眼神一动。
发间已然生出白髮,额际眼角也爬上岁月痕迹的帝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战场上骁勇善战的战神将军,他深深注视着面前曾经在他膝下长大,而后被命运一步步推着走到如今这样境遇的孩子,微微一哂。
这个孩子命运多舛,但得上天眷顾,并非受过极致的苦难,也正因为她长于光明,所以哪怕直面黑暗,双手染血,眼中的明亮也从未熄灭。
永远保留着那份皇室中难以长久的直率真诚,怀揣那份对平常百姓难得的宽厚怜悯,以及在某些选择下雷厉风行的果决。
「若你是朕的皇子,朕又何必为储君之事烦忧?」帝王低声喟嘆。
晏鸿音没有应声这句话。
她感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