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自己降生之时,眼前的帝王还不是如今这个在皇位浸淫几十年逐渐变得冷硬的帝王,庆幸自己并非男儿,而是红妆。

否则七岁那年,面前的帝王在得知她的身世之后,哪怕晏鸿音的爹娘再如何护她,她也有极大的可能死在那场变故之中。

在大明,皇子与公主,从来就不能同为一谈。

帝王的确知道锦衣卫暗部不少暗线暗桩的身份弱点,但——锦衣卫暗部,只认指挥使,不知帝王皇子。

这样足以蒙蔽帝王双眼的势力,放在一个皇子的手中,对帝王而言便不是对外的刀剑,而是双头利刃。

晏鸿音察觉到帝王走近两步,与她仅有一步之隔。

帝王身躯的阴影笼罩下来,这位出身边疆的帝王韬光养晦气势内敛了太多年,但身上那源自于战场杀戮屠亡的杀气仍旧让晏鸿音在一瞬间喉中干涩。

「所以……阿音选了老三?」

帝王的声音有些玩味。

「高明的选择。」帝王说着,脚下一转,缓缓走到殿中窗侧,看向外间参差错落的殿檐,「一个……不像是阿音会做出的选择。」

晏鸿音迈开腿,跟着帝王的脚步,在帝王身后两步远的距离站定。

「是臣内子的建议。」

帝王似是被逗笑了,笑声带动了胸膛的起伏,笑骂道:「胡闹!」

「婚姻大事,既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连婚书所写都是假名,如此婚事,怎能作数?」

晏鸿音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温和,道:「可是臣已经收了嫁妆,此物价值连城,着实令臣狠不下心拒绝。」

帝王笑着,摇了摇头。

「江湖草莽,西域小国罢了。」

两人所站的窗户,映着月色将屋檐之上牵制十几道黑影的白衣男人看得真切。

「陛下,我与他,突破宗师仅一纸之隔。」晏鸿音慢声道,「再者,臣之内子……出身楼兰王室。」

帝王转头,陡然锐利的眼神刮过晏鸿音,视线在晏鸿音耳上玉环处停留了片刻,半晌,沉声道:「楼兰遗族早已尽数湮灭,何来楼兰王室后裔?」

晏鸿音抬手,手心中静静躺着两枚月白色的玉环。

「陛下不妨将此物与宫中和氏璧所缺之口比对一二。」

大明宫中的和氏璧的确乃高祖所传,此宝虽早在几百年前便被进献给中原朝廷,但经历几个朝代的起伏沉落,早已不知所踪。

后明教教主张无忌从楼兰遗族手中得此珍宝,明\\高\\祖以和氏璧为信物庇护楼兰,宫中代代帝王保管的和氏璧上中有两孔,大小恰好便是这两枚玉环并在一起的尺寸。

若论及楼兰与大明,的确是大明有负于已然被追杀至遗族消亡的楼兰。

而如今,这个武功卓越的楼兰遗族手中,不仅有当年完整的信物,还有着关外西域小国的支持,以及一个至今探不出深浅的罗剎教。

帝王闭上眼。

他不再觉得倘若晏鸿音真的是他的皇子会如何。

他的心中已然起了忌惮杀意。

但——

「你娘说的不错,你会是一个非常适合的锦衣卫指挥使。」

一个玉罗剎,代表了西域关外,一个王怜花,代表了不知多少隐世不出的绝世高手,还有那些隐藏在形形色-色身份之下的锦衣卫暗使……

帝王不得不承认,当年他看中晏鸿音来统领锦衣卫,眼光着实不错——只可惜,太过不错了些。

倘若他所选之人乃是陆纲,这等心性缺憾明显之人,或许便不会有这般的举棋不定。

晏鸿音太过熟悉帝王,在帝王的沉默中品出什么,开口道:「陛下,陆指挥使的问罪,到时候是由大理寺审理,还是交由锦衣卫处决?」

一个因为权势与女人,以及引而不发蚕食内心的嫉妒而与皇子王爷勾结,意图从龙之功的指挥使。

平庸的臣子有平庸的用法,但若是将平庸之人放在一个咽喉要害的位置,便有可能是让整盘棋局溃败如山倒的蚁穴。

罢了。

「朕只问一次。」帝王转身,朝着玉阶的方向走去,背影终于显露出些许苍老,「如若是老三,锦衣卫可会挟天子干涉朝政?」

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撩袍跪下,声音铿锵有力,坚定若盘:

「臣在一日,锦衣卫永远只为陛下驱使;臣百年之后,锦衣卫尽数归于帝王之手,绝无二心!」

帝王拾阶而上,再度端坐案后,抬手做出挥退的手势,翻开晏鸿音递上来的奏摺,开始批阅。

正当晏鸿音后退的步子即将迈出殿外时,帝王突然出声:「等等。」

晏鸿音动作一顿。

帝王从案上众多的奏摺中取出一封。

晏鸿音会意,快步上前接过。

「去查查此事,若是当真与陆纲有瓜葛,锦衣卫自行处理便是。」帝王道,「还有,别学你娘那散漫的做派。」

「曲雅公主的婚事,该定下了。」

……

从皇城出来,玉罗剎摘掉脸上的面具,当着晏鸿音的面昧到了自己袖子里。

晏鸿音也不在意,将玉环还给玉罗剎一个,同玉罗剎一起沿着房檐起起落落地走。

玉罗剎突然驻足,抱着肚子委屈道:「我饿了。」

晏鸿音挑眉:「你怎么总在晚上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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