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木已成舟,他也不必再怕什么了。
四周空无一人,却像有很多双眼睛一样,严霁楼的心感到逼仄压抑,忍不住口不择言起来,「以后和我一起南下,到时候谁都不认识咱们两个,我要你给我生孩子。」
完全忘记了似乎在上个月,他才因为三岁小孩错叫他一声爹爹,而感到不平和恼火。
绿腰没有说话,静静地对着湖面发呆,任由少年的下巴在她的发顶摩挲。
上了岸,趁天没有黑,两个人满山乱跑,把落叶都踩碎,直到被湖水浸湿的鞋底都干透。
连鞋也没来得及脱。
回到庙里,绿腰就被压在炕沿。
接下来的几天。
不知道是那故事太邪性,还是他把那天的话当了真。
又或者本来,少年人的欲望总是如同水火,被冰封着的时候可以故作冷情,等那层冰破开,那股力量就裹挟着浓烈的潮水而来。
他再不肯放开她,也不再像之前,由着她出去疯跑。
一直到第七天。
最后一天夜里,严霁楼说山底有集,下山去采买东西。
山上越来越冷了,住在这儿用水用米都不方便。
他说要带她回去了。
绿腰带着隐忧问他:「回去之后怎么办?」
严霁楼叫她放心,说一切由他来办,叫她不用操心了。
说完就下了山。
结果这天到夜里,他都迟迟没有回来,绿腰心里未免不安起来。
她心里乱七八糟,把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
占完便宜就跑了吗?
山这么陡,失足坠崖怎么办?或者是回来的路上被虎豹吃了?
越想越可怖。
此时,夜色暗沉,倒淌河村里,老族长家的窑口,昏黄的油灯影影绰绰,照亮跪在石阶上的身影。
严霁楼第七次,重重叩下首去。
这在当地是大礼,一般只有生死之事才用得到。
过了良久,门内传来老迈沉重的声音,「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对不起你哥,对不起严家吗?」
「兄长坟边,待有朝一日入得黄泉,弟霁楼自会请罪,至于叔公的恩情,只能来世再报。」
严霁楼想起自己曾经在这个地方吃到的柿饼,茶叶,还有在老窖里埋久了散发出腐烂气息的苹果,心里终究是不忍。
「严霁楼对天发誓,若有幸忝列官中,定不遗余力,与严家子孙后辈共同奋进,担起光耀严家门楣的重任,绝不忘恩负义,苟且世上独享富贵,做对不起严家列祖列宗的事。」
里面传来浓烈的烟叶味,还有久久不能平息的咳声。
「罢了,罢了,子子孙孙都是债,你去吧,我以后再不管你了。」
严霁楼叩下最后一次头,起身离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
「你会后悔的。」九叔公用他那衰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夜深了,庙顶的脊兽处传来枭鸟的怪叫。
深山老林,一个人住的夜总是无比漫长阴森。
关于严霁楼,那些恐怖的念头不停逡巡,终于忍不住,绿腰从炕上下来,披上厚衣服,到院墙底下张望,虽然所见之处,只有凛冽发紫的夜空,和高可摘星的石墙。
大约过了好久,她的手和脚都冻僵了,终于,门锁哗啦一声,连同铁链被拆卸下来,委顿在地。
山门开了。
严霁楼这回是从正门进来的。
「风这么大,你跑出来干什么?」严霁楼一见她,立刻皱起眉头,上前来拥住她双肩。
绿腰把头埋在他怀里,侧着一边眼睛,道:「我以为你死了呢。」
听她语气阴阳怪气,大约在臆想中把他当成了负心汉,不知道给他预设了多少薄倖人的可怕结局。
「放心,如果你百岁,我断断要长命。」
绿腰笑起来,被他打横抱起,放在炕沿上,绿腰以为他又要像那天一样发疯,害她整夜绣鞋的底子没沾过地。吓得急忙脱了鞋袜,缩到炕上墙角,警惕地望着他。
严霁楼朝她伸出手,笑容狡黠,「明天下山路远,今晚好好休息。」
绿腰将信将疑地握住他的手,看见他额头上的红印,忍不住叫了一声,摸着自己相同的位置道:「啊,你这儿怎么了?」
严霁楼想起来,那是刚才给九叔公磕头的时候撞的,他没收力。
「没什么,在树上撞了一下。」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哈,」绿腰有点夸张地笑起来,「你那次骑马,在树林里面乱撞,差点撞到我,这回自己倒霉了吧。」
严霁楼看她幸灾乐祸的样子,眯起眼睛,露出危险的眼神,「过来,给你男人揉揉。」
绿腰抽出床单把他头蒙住,「才不。」
第66章
这天, 天色并不好,看样子是要下雪了,怕路上难行, 住在庙里的这对叔嫂很早就起来赶路,这回走的是正道,也就是那百阶细窄石梯。
老马识途,自己从后山的小路上下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走前,严霁楼趴在马耳朵跟前, 叫它在山底下等着驮她。
马用湿润温良的黑眼睛看绿腰, 绿腰瞬间觉得有点对不住这大傢伙, 山里的冬天很冷, 它和他们一起吹了七天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