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坐在窗前,揉着额头想办法。
楼底下的柱旁,拴着一匹栗色马,绿腰忽然站起来,指着窗外问:「那马是哪里来的?」
老嬷嬷将来历说了,原来是严霁楼牵回来的,听说是从一个外疆商人那儿买的,打算用来教自己的学生学骑马,绿腰心里焦急,没有在意什么学生不学生的,只是一个劲盯着那马尾上金光闪闪的毛流,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有金线没有?」
「有。」孔雀羽线稀缺,金线织造局还是不缺的。
绿腰想,这就对了,比起丝线,马毛有支撑力,可以代替雀羽的毛梗,再配上出色的绣工,可以将衣袍绣出立体感来,而且马尾质地硬,图案不容易变形,马尾丝不易腐败,绣质经久耐用,到时见水也不会露破绽,最后一桩,马尾上含有油脂成分,短时间内外围丝线光泽也不会变化,本来就是进贡之物,谁也没见过,想来没有几个人能分辨出来。
想着就立即动起手来,怕别人出手惊马,她这个以前养过马的人,亲自下去剪了马尾丝,纺线她不如织造局里的这些熟手,放手交给老嬷嬷这个行家,自己则将龙袍翻开里子放在膝上,将破漏处用竹弓钉绷开,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等下面人将纺好的马尾丝拿上来,用针分出经纬,界出地子,然后按照本纹来回织补。
这一弄,就到了夜间。
严霁楼从地牢里面出来,胸前的白鹇补子被血水染湿,门口两条獒犬闻见腥味,兴奋地吠叫,不住朝他身上扑来,不过今天他没有心情再逗这两条畜牲玩儿。
最近那些朝中的老臣又来寻不痛快,除了谢家,连自己的老乡杜家都跟着在后面闹事,真叫他头疼,到月底,上面要的密报又要呈上,正是这密报,叫江南各豪族官吏对他又爱又怕,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又不得不争先恐后来赴他的宴。
真是不光彩的事啊。
严霁楼洗完手,又去换了衣裳,想到接下来要去见寡嫂,阴冷的神色才有一些好转。
他上楼时碰见所官,那人正要请安,被严霁楼按住,他比了个嘘字就将人遣退。
走廊里无比安静,只有最里面的一间透着昏黄光晕。
严霁楼悄悄推开门,见绿腰正坐在绣榻上,明光流丽的袍子堆迭在她身下,低髻有些鬆散开来,眉目如画,显得温婉动人。
一下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会儿她总是夜里在灯下绣唐卡,手里的针线穿梭,灵巧地绣出一经一纬。
在山脚下那个简陋的小屋里,两个人坐在一起的夜间,总是暖意融融,他坐在她旁边看书写字,有时帮她描图案,两个人不说话也能过一夜。
严霁楼在绿腰身边坐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他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手上的针线马虎不得,绿腰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她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他,就又低头专心做自己的事了。
就差最后几道针线,就要大功告成,她可不想前功尽弃。
严霁楼靠近,单侧的绿松石耳环荡来荡去,在灯下闪着幽微的光,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
发现旁边的木桌上,放着几撮马尾丝。
好奇问:「这是什么?」
「孔雀毛。」
严霁楼笑得不行,「你这是嘲笑我瞎?」
「哼,碰见我这手艺,连你们的天家都瞎,还不要说你这个芝麻小官了。」绿腰低头把线头咬断,银顶针摘下来扔在针线笼里。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严霁楼听来却觉得十分痛快。
江南官场谁不上赶着奉承他,怎么到她嘴里成了个芝麻小官了?「哎呦,那你挺厉害,胆大包天啊。」
「看看吧。」绿腰起身把补好的龙袍递给严霁楼看。
严霁楼展开,眯着眼睛看了良久,笑起来,「哪里破了来着,分明是崭新的。」
「是啊,我也不知道哪里破了,天衣无缝好吧。」
严霁楼看她脸上的神态,难道地俏皮生动,两人合手,把补好的龙袍迭放整齐,又用云锦包裹美观,放进熏了沉香的金丝楠木匣子里,才算大功告成。
绿腰口干舌燥,严霁楼正好递来茶水,她自然而然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她回过身拿鸡毛掸子打扫绣榻上的断线头,一边装作不经意问:
「为什么那些人那么说你?」
「哟,心疼我了。」严霁楼懒倦地靠在一旁的靠椅上,斜斜歪栽着,露出少见的没骨头的模样。
他以前明明很板正来着,也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绿腰懒得搭理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他变成现在这样。
在宴席上,她听见那些人说起他,如何暴戾恣睢,奸佞邀宠,听说他做的这个提督,背地里跟那些宦官也没啥区别,暗中收集人的阴私,加以酷刑拷问,很多当地的豪绅大官阖族栽在他手里。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耳下的绿石耳珰。
「身不由己,你不也一样吗?」严霁楼盯着她特意描长挑高的眉峰,这种妆容,会让人显得精明强势,是做生意的妇人最喜欢的一种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