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轩是她亲生,青庐却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关係。
绿腰坐在孩子小床边,回味刚才那个怪梦。
这些年来,她一直做着这样的噩梦,自从姐姐死后,这样的梦魇更是缠身不断,除了刚才那样的梦,后面还经常梦到姐姐,以及一个看不清脸却一直在啼哭的小孩。
尤其是在生了青轩之后,当时体弱,又背井离乡水土不服,以至于几乎活不下去。
后来等青轩大一些了,她终于决定回去一趟。
在一年春,等着雍州过来的卖荏的商队下来,她又搭上他们的船车,乔装打扮,回到雍州,只可惜,当年的都护府,至今还是一片废墟,就连曾经城堡般坚固的那部分,也成了荒宅,新继任的都护大人嫌那地方晦气,重新建造了府邸,完全看不到任何旧日繁华的痕迹。
绿腰花了很多钱,多方打听,终于找到当年在红眉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听说她们其中一个抱走了那个在火灾中生下的孩子。
那是在西边的一个荒凉的小镇上。
只不过绿腰赶到时,那个老嬷嬷人已经过世了,至于她抱走的小孩,也就是绿腰自以为的侄子或者侄女,同她自己的亲生孙儿,一道被寄养在她妹妹家。
绿腰又跋涉一番,这回总算没有白跑,找到了人,就是这位秦嬷嬷。
秦嬷嬷因为年轻时候是个石女,一辈子没有婚育,单身居住在镇上偏僻处,靠帮人浆洗缝补为生,同时帮自己逝去的老姐姐,养育两个孙儿。
只不过等绿腰上门,她心中的那个小侄子或者侄女,已经染了天花去世了,据说是个细弱的男娃儿,秦嬷嬷告诉她,这孩子的小脚拇指上是两瓣。
她娘就是那样,她姐姐也是那样,不过她倒是没有遗传这一点,绿腰有些好笑地想,或许这就是她们不待见她的原因。
她娘总是嫌她像她爹,红眉也嫌她爹偏心她,可是她们难道不知道,那个赌鬼,其实是把她当作攀附的筹码吗?
绿腰知道秦嬷嬷的话是真的,想起来,本来就早产,后面又没有奶水,绿腰悲哀地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看着孤零零的一老一小,破烂的土窑,荒凉的边疆小镇,恐怕他们也无法生存下去,正好青轩也大了,她想开始做生意,缺个人帮她带孩子,不如大家帮衬着,或许都能活下去。
之后,秦嬷嬷便跟着她一路南下,她也把家从淮南搬到了金陵。
第89章
翌日, 照旧下雨。
绿腰一大清早就起来,把屋子打扫一遍,秦嬷嬷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贵客要上门, 绿腰笑着说等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打扫完毕又到灶房去做饭,都是当年在北地的特色吃食,这几年她们入乡随俗,很少再吃麵,秦嬷嬷看绿腰在那儿擀麵,心里就更好奇了,「难道是有老乡要来?」
绿腰笑而不语, 手里正在调拌猪耳朵肉, 从竹案上抓一把香菜叶撒进去, 又倒上老陈醋, 还是那句话,等着就好了。
不过秦嬷嬷却看出来,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套簇新的衣裳, 鹦哥绿的对襟琵琶衫,底下是条玉色的裹裙, 头髮难得地盘成高髻, 碎发都编成小辫子环绕在堆髻旁, 既艷丽又显精神气,一看便知道是下过工夫的。
秦嬷嬷心里有点端倪了,又打量了她一会儿, 惊道:「哎呀, 沈娘子, 咱们家不会是要有新人了吧?」
绿腰摇头,手底一双筷子轻轻下压, 蝴蝶形状的面点就出来了,她嘴角带笑地说:「旧人,很旧很旧的人。」
这是什么怪话。
不过下一刻,秦嬷嬷注意力就被那对彩面泥捏的糕点吸走了,忍不住凑上去细看,口里讚嘆着面点的精緻,再没追着问。
绿腰想幸亏秦嬷嬷不再问了,要不她很可能把实话讲出来,要是说青轩父亲是她曾经的小叔子,不知道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这样想着,竟然泛起促狭的愉悦感。
这儿不是雍州,他们也不是许多年前住在山野里,那对青涩的叔嫂,没有人再跳出来呼喝这儿不对,那儿也不行,那种紧绷的束缚感,终于从她身上鬆懈下来。
不过,秦嬷嬷是个老实人,还是不要吓她了。
到时候秦嬷嬷问起来,她就说,织造局的严大人同她看对了眼,不惜自愿当后爹,否则,她老人家又会替自家侄孙担忧了,毕竟不管怎么样,血脉上都有亲疏,虽然这几年对两个孩子,她一直在一视同仁,剩下的事,交给时间,慢慢来最好。
堂外檐下,青轩青庐两个孩子都在,绿腰专意替他们告了假,今日没有去学堂。
青轩手里握着那把从严霁楼处得来的藏刀,正拿它削木棍,打算做一把玩耍的弓箭,青庐在一旁穿着羊皮鞣製的小雨靴,踩水坑玩儿。
青庐自己玩了一阵,羡慕地跑过来,看着青轩手里的刀说:「哥哥,严先生怎么待你那么好啊?」
「我也不知道。」青轩全神贯注,身下木屑已经积了一堆,都被雨淋湿,有些顺着墙根的下水道,流到院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