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霁楼晃了晃脑袋,把左耳的耳环递给她看,「知道为什么我会戴这个吗?」
绿腰自然好奇,那些士绅官僚不知道藏人男子打耳洞的传统,只把严霁楼的这个举动,当作佞臣献媚讨好主上的罪证,她很为小叔感到不平。
她记得自己之前问过他这个,当时他并没有说,想来是难言之隐,绿腰后来也没再追问,这时听到,便问:「为什么?」
「这帮老家伙,算盘打得倒是好,只可惜打错了,他们以为自己查到的事,我有隐瞒过吗?」
绿腰隐约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小叔叔说起来,原来不仅是叔嫂的事,包括他身上半个藏族血脉,上面也全都知道,换句话说,正是他身上有这些不同于旁人的难言之隐,才换来了圣上的全权信任。
严霁楼本以为寡嫂知道以后会放心,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平安出去,没想到绿腰听了却红了眼眶,忽然紧紧抱住他。
「是我害了你吗?」
严霁楼捧起她的脸,愕然道:「怎么会?」
绿腰把脸埋进小叔怀里,可以清晰地听见胸膛下的心跳声,「可是我不希望你出卖自己交换什么,我希望小叔叔遵从自己的本心。」
「我的本心在你身上。」
「小叔叔。」
绿腰轻轻唤他,一连叫了好多声。
破旧的木床传来剧烈的晃动声,檐下大雨滂沱。
翌日,雨霁云收,天光亮丽。
严霁楼一身雪白中衣正坐在台阶上,手里捻着针线缝补身上衣裳,将袍领举到眼前,对着檐下的阳光,两眼细细眯起。
听见动静,他转过脸来,阳光底下那道绿松石耳坠射出细碎光芒,「怎么出来了?」
绿腰身上披着一件绿布衫,长发垂着,面容娇媚欲滴,靠在门边,「我忘了你昨天还在发烧,不该那样。」
他记得她衣衫下如羔羊,仿佛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绿腰面上绯红,去屋里把床褥揭下来,晒到旁边的绳子上。
「天好不容易晴了,晒晒被子吧,晚上还要用呢。」
严霁楼看着她笑,绿腰面上便很不自然,走上来挡住他的视线,急忙把话题岔开,「小叔叔什么时候会做针线了?」
严霁楼道:「很早的事了,在老家,我就用过你的针线盒子。」
绿腰听了,嗔道:「小叔不是好人。」
严霁楼道:「是啊。」他很早就觊觎她了,早到自己都不敢承认。
严霁楼将她揽在怀中,抚着她将要及腰的长髮,若有所思,过了很久,忽然问她:「嫂嫂的头髮,我记得当时就有这么长了,这些年来,竟一点没长吗?」他以为是他吃得不好。
绿腰有些怅然,「其实长了,只不过,当初我剪过头髮。」
严霁楼有些惊讶,绿腰解释道:「当初还没安定下来时候,有一次青轩得了重病,需要几味很昂贵的药材,当时年辰不太平,家里又遭了贼灾,我身无分文,没有钱给娃看病,咬着牙,把那些头髮齐根剪断,卖掉了。」
绿腰伸手在腰间比划,「大约这么长,人家还夸我发质好,统共卖了二两银子呢。」
严霁楼听她话里的自豪意味,一阵心酸。
将人裹得更紧了些,「你受苦了。」
「不不不,」绿腰急忙否认,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非常郑重地跟他讲:「小叔叔,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卖惨,恰恰相反,我觉得这很好,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而且是完全靠我自己过去的,我后来也遇到了不少或大或小的难关,每当害怕时,我就想起这件事,摸一摸自己的头髮,立刻就不怕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严霁楼眯起眼睛,阳光让他的眼睛有些酸涩。
绿腰唇边带着平淡的笑意,「从小我的头髮就长得好,但是我娘不许我留头髮,怕我要勾引人,所以一长长,就给我剪下来,后面等我长大了,自己下定决心,要开始留长髮,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打算,有朝一日,假如我要逃跑,离开家乡,这丛头髮,就是我的路费和盘缠。」
「没想到后来真的实现了。」
绿腰笑了笑,「是啊……虽然变成了药费,但是我还是很高兴,说明我挺过来了。」
她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挡住他头顶的一半天光,「小叔叔,我曾经想过勾引你的,你信不信?」
「信。」
「为了离开雍州?」
「是。」
「为什么?」
「我说我杀过人,你会怕我吗?」
「我心疼你。」严霁楼仰起脸,脸上的神情虔诚笃定,没有一点疑问,好像他早就知道答案。
第91章
俗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其实这话是错的, 应该说养了孩子才知父母「恩」不「恩」,绿腰在当了母亲后,越发验证了这一点。
细细回想起来, 已经快有十年了,二十多年来后悔的事情很多,难忘的事情也有很多,唯独有一件事,她没有后悔过,即使付出了担惊受怕十年如一日的代价。
第一件事,发生在一个普通的春天下午, 太阳烘烤着黄土大地, 柳叶发出嫩芽, 她找到了她爹藏在窑后的钱箱子, 里面全是挣来攒下或者预备输出去的赌资,她在前天晚上偷来了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