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婉转眸看他,眸色依旧很静,瞳孔深地像是漆黑的潭,深不见底。
「你离开不了的。」
她说话声音很轻,似乎春寒料峭的风一吹,就难听见。
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她又淡淡道:「好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即便不明白她那话什么意思,男人也没法再问,凉婉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甚至不愿意看见他,他心里清楚。
再也没藉口逗留,他又深深看了凉婉一眼,转身走开。
凉婉从不愿多瞧他,他眼中流露的爱慕也从未被察觉过。
门一阖上,袖中秘信被凉婉夹进纸页缝隙中,越过窗,朝着桃花水榭的方向飞去。
「那封信一定会被拦截。」
秋茗挨在化作桃叶的沈霁旁边,小声说。
沈霁点头:「天玄宗会检查那封信,但不会真的拦截,若是夹层没被察觉,还是能送到辛离厄手上。」
所以……凉婉到底想做什么?
或者说,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执念,才会被山海幻境捕捉,成了供养幻境的核?
毕竟红尘中人千千万,谁又没个爱恨情仇,谁又没个未了的遗憾?
这个核为什么偏偏是凉婉?
「我在想一件事。」秋茗皱眉说:「刚刚凉婉对他说的是『你离开不了』,而不是『你不会离开』。」
既然已经利用完,还留他做什么?
看他贡献大,留下来补偿一番?
笑话,以天玄宗此前的行事方式去看,必定不会在乎一个没用的凡人。
凉婉到底预见了什么?
她有什么计划?
不等秋茗思索,沈霁的叶子尖便拽着他的一片花瓣,飞下桃树。
秋茗无语:「你手放哪儿呢!」
沈霁困惑地抖了抖叶片,哂笑着说:「嗯?你每片花瓣都长得差不多,粉粉嫩嫩的,我分不太清,刚刚碰你哪儿了?」
「……」
秋茗说不出口。
秋茗瞪他,但他现在没鼻子没眼的,也就花瓣扭了个方向,朝他颤了颤,表示自己很不高兴。
沈霁又笑了。
秋茗:……
一转眼,桃花谢尽,春去夏至。
凉婉坐在窗前案牍边,一封封给辛离厄写信,不知寄去多少,却一份回信都未收到。
她那样性情冷淡,容色清浅的人,竟也会被愁云缭绕,整个人莫名躁郁起来。
直到生产的这一日,她的仙峰才允了一个接生婆上来。
修仙之人产子不比凡人。
凡人寿数百年,女性产子已是万般折磨。
而修仙之人违背天地规则,延长寿数几百或是千年,这样的人孕育出新的生命,是一种对天地大道和规律的悖逆,自然比普通人艰辛得多。
凉婉的这个孩子生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来,孩子诞生,母亲的命几乎去了一半。
早在孕期,她修为就因孩子而封印,如今更是直接流了一半进入孩子身体中。
接生婆高高兴兴抱着孩子送去见掌门仙尊,凉婉并未阻拦,甚至连看都懒得看那孩子一眼。
于她而言,怀胎十月的孩子不过是身体里一个不断吸收她灵力的寄生之物。
不被期待的出生,自然不会得到关爱。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刚生产完的她,披上衣服,拨开额间被汗湿的发,召出许久未见的神器长鞭,便御风往山下奔去。
即便她去了半身修为,也是不容小觑的。
秋茗和沈霁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跟上。
凉婉在即将行至山脚时,不出意外地被拦下来。
她师尊亲自来告诉她:「不必去找辛离厄了,在你孕期,禁制鬆动,他逃离桃花水榭,在云梦城外作乱,招来邪祟,杀死无数仙门弟子,现伏诛已有半月有余。」
秋茗一愣。
辛离厄死了?
怎么可能会死?!
他若是在三百年前就死了,如何害师尊心魔炽盛,如何被记入手书,又如何会出现在名单上?
凉婉面色苍白,却双目凌厉:「你骗我。」
她师尊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是觉得没感应到弟子契才认为我骗了你?他是恨你的,为了和你断绝关係,早就抹掉了弟子契。」
见凉婉不信,那长老冷笑一声:「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弟子契毫无反应,你何苦自欺欺人?为了和你撇清关係,他不惜生剐魂魄,活生生将那烙印切干净,一个剖了魂的人还能活多久?凉婉,你应当很清楚,就算没有仙门劫杀,他也活不久。」
话音刚落,一阵刀刮似的凛风袭去,摧枯拉朽,山石崩裂。
凉婉的长鞭淬上浑身的灵力,不顾一切地朝自己喊了多年的师尊袭去。
那长老大惊,握着弟子契咬牙切齿:「凉婉,你不能!你不要命了?!!」
凉婉从来没怕过弟子契的要挟。
秋茗愣神的片刻功夫,沈霁已拉着他离开。
听着越来越远的打斗声,沈霁对他说:「凉婉杀人了,核杀死的人能看见并攻击闯入者。」
秋茗「哦」了一声。
不是很能理解。
秋茗本身没什么很强烈的道德伦理观念,除了绝不惹师尊生气,他什么事都敢做。
但红尘中的人不一样,他们往往被世俗的道德伦理,尊长爱幼,血脉至亲羁绊,一旦事与愿违,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成全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