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是不是根本没意识到:他其实已经长大了?还有一些不能道出口的心思。
这一夜,师尊没回自己屋,他将秋茗抱在怀里,熄了灯,像小时候一样拍着他后背,哄他睡觉。
秋茗一夜未眠,浑身僵硬地不敢动弹。
秋茗和他师尊之间,其实隔了好几层窗户纸。
秋茗自己这儿一层,他心底隐隐已透过那愈发薄的纸面窥见些不该有的东西,但他不敢认,更缺一些可以佐证的东西。
师尊的那一层应是最厚的,师尊从来都只当他是个孩子。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公序良俗,伦理道德,仙门宗规。
其实那晚之后,凉霄引就隐隐猜测到秋茗不喜欢他和别的弟子过于亲近,但他只当是小孩子占有欲作祟,他又宠秋茗宠得紧,只当哄小孩了,没做他想。
从那以后,他虽一直去主峰授课,却一下学就回霁云峰,不再逗留。
隐秘的心思真正被秋茗自己戳穿,是在那件事之后。
一如往常,凉霄引下山除魔祛祟。
只是这一次时间有点久,往常至多一月便归,秋茗却等了三月不见人。
甚至错过了这一年的上元节。
犹记那是上元节后的第三日,宗主派人来霁云峰拿凉霄引的干净衣服。
秋茗一问,那弟子才道:「仙君回来了,但在这一次祛祟中遇到棘手之事,受了重伤,尚在昏迷中,正在司药长老那养病,他衣服都是血,拿两套干净的去换……」
那弟子话还没说完,秋茗就衝下山峰。
得知这消息时,秋茗腿脚都是软的,他一路跑下山,摔了好几个跟头,膝盖掌心都破了。
这条下峰的路,他跑得极快,犹觉漫长。
不顾阻拦,他衝进司药长老的仙峰时,看见凉霄引愣了一下。
人醒了,虚弱地靠在榻上,脸色苍白,身上还穿着那件彻底染红的血衣,他看见凉霄引下意识扯过被子挡了一下,但血还在往地上滴,哪里遮的住?
薄唇开合,说话的声都轻地如同游丝:「怎么突然过来了?」
秋茗抿唇,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握住他师尊的手。
师尊要抽开,又被他牢牢握住。
「我身上……有点脏,乖,鬆手。」
「不脏。」秋茗摇头:「是……你的血。」
凉霄引腾出那隻没沾血,尚且算干净的手,触上秋茗的脸耐心安抚,秋茗发现自己视线模糊,什么东西滴在凉霄引手指上,才发觉……自己哭了。
他原来不晓得自己会哭成这样,这般丢人。
可他忍不住。
他担心了三个月,一封封飞信递出,却石沉大海,他在霁云峰忐忑了那么久,乍闻凉霄引受伤,他那一刻觉得世界都崩塌了。
如今见到人,浑身是血。
他哪能克制的住,眼泪簌簌滴落,起初还是抽噎,紧接着像是狂风骤雨般哭地什么都不顾了。
他怕压到师尊伤口,不敢抱,就抱着师尊的胳膊,脸埋在师尊手心,哭得毫不节制。
师尊哄他。
「我这不是没事吗?」
浑身是血也叫没事吗?
「好啦,都哭成花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我哭丧呢。」
这人怎么这种时候了,还能开得出这种玩笑?
秋茗又气又恼,看着师尊苍白的脸却发不出火。
从司药长老那得知师尊伤不致命后,才缓了口气,但脸色依旧难看。
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师尊,煎药熬汤,伤口涂药,擦洗身体,换衣梳发都不假手他人。
凉霄引颇为欣慰,时不时调侃:「小徒弟长大了。」
秋茗却很沉默,没小时候那么活泼,实际上他也没活泼过几次,一直心思很重的样子,这会儿更寡言少语,凉霄引怎么逗都哄不高兴,唇角向下撇着,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师尊就笑话他唇撅地都能挂水瓢了。
师尊的伤不方便走那回霁云峰的山道,秋茗便留在司药长老这照顾师尊。
秋茗不喜欢和别人相处,他几乎不下霁云峰,但现在在主峰,他难免会和其他弟子接触。
他心思又敏感,那些弟子说的话,他都听了进去。
「霁云峰仙君伤成那样还自己回来的?没人帮他吗?不是有徒弟吗?他怎么每次下山祛祟都独身一人啊?我瞧别的仙君都带徒弟一道呢。」
「那可不是,徒弟能帮忙最好,就算帮不了忙,也可以见识见识历练一下,要不然以后独行红尘麻烦就大了。」
「唉,我之前就听说仙君和他徒弟……」那弟子压低声音咬耳朵,说什么听不清,但能猜到。
「啊?真的呀?」
「可不是嘛,估计就是这个原因,历练什么的都不重要,反正他会一直护着他。」
再听这样的议论,秋茗这次没生气,反倒想起点别的。
他斟酌了好几日,挑了个不错的天气,帮师尊换好伤药,穿上衣服,又不知想到什么,指尖发烫,脑子里的画面挥之不去,不敢与师尊对视。
直到师尊先开口:「你不必听旁人如何议论,人活着也不是为别人而活,更不该活在别人的口舌之中。」
原来弟子议论的那些话,凉霄引也有所耳闻。
秋茗顿了下,忽然抬眸定定地看着他师尊:「如果……我想为你而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