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帝看不惯他这副对万事万物都淡泊的态度,几番试探下也总算明白,抚琴是真的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消弭身死。
但他和抚琴不一样,抚琴除了那一把琴,一无所有,没什么执念。
他却身居高位,是为神帝。
神帝掌管神界众神,甚至对人间也有干预之权,高位者总有这样那样的忧虑与顾及。
他曾听闻人间的数位帝王,在其位间,近乎疯狂贪婪地寻找长生不老药,在臣民面前高高在上,威震八方,神像前跪求的时候却丑态百出,似乎真满足他们愿望后,他们连国家都能拱手让出。
神帝嘲讽过他们,那时他与抚琴关係很好,儘管看不惯对方一副「生死有命,天意难违」的态度,但一想到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二人还是先天神祇,便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因而,他对抚琴算不得多差,甚至可以说很好。
直到,他逆天而行替自己掐指算了一卦,一切都变了。
凡人尤不能自算,更何况是神?
更别提上古神祇想从天道眼皮底下算出自身的命运。
那一卦后,他看万事万物的态度都变了。
他看见凡间帝王说:「祈求上苍恩怜,寡人一心求长生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统一这纷乱人间,免万民于颠沛水火,是为苍生,为黎民,只求再得五百年寿数,必将了结这战火人间。」
他在骗神,骗天。
神帝知道,并且不会帮那人间帝王实现心愿,虽然不过动动手指的事。
但他想法变了。
他攥着那道卦象,忘了眼云下人间,又忘了眼云上天外天。
他于那帝王,是神,是可轻易助其实现心愿的存在。
天道于他,亦是「神」,是可以让自己逃出殒落天命的存在。
人间帝王仰望苍穹,在看他,一如他仰望天外天,在看天道。
他知道,天道也在看着他。
他这一卦,瞒不过天道,正如人间帝王以活人为祭,瞒不过他一样。
神帝目光渺然,望着人间,轻声说:「我不会救你,正如祂不会救我一样。」
他握着卦象的手颤地厉害,天边闪过紫雷,纤细地像盛开的一簇簇草木根茎。
「我也不会放过你,正像祂不会放过我。」
「我、和你,都要自救啊……」
神帝朝那以活人为祭的残暴帝王挥去一道天罚,于他而言不过动动手指的事,人间却要因这位犯蠢的帝王而再遭变故。
但这和神帝又有什么关係呢?
一切都是因果循环……
神帝倒是在人间帝王那得到了启发,他愁苦已久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对啊,他身为上古神祇,是神界的神帝,这神界若是没有他,岂不是要乱?他不是为了自己的长生,而是为了两界的安宁着想。
于是,神帝心安理得地执行了他的计划。
第一步,他会在大限之前,主动涅槃,他的一缕天道都难以察觉的神识会在人间历万劫,做万世好人,再回归时,便是以新神之身归来,那个先天神祇在天道眼中,自然是「死」了的。
但此法有弊端,新神是人成神,比起先天神祇,寿数短了不止千倍,他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冒这个险,必然不想再受天道压制。
于是,有了第二步计划。
那归墟境中的魔神柱竟诞生了灵识。
本以为是死物,没想到也会有诞生神智的一天。
若说先天神祇已是天道宠儿,已享有最优待遇,那这魔神柱必然是天道的亲子,竟拥有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体质。
若魔神柱只是死物便罢了,可他偏偏生出灵神,眼看着就要成为两界最尊贵的存在,神帝如何不嫉妒?
天道不公啊天道不公!
一根心底刺渐渐扎了根。
艷羡魔神柱的同时,他又发现另一件事。
魔神柱天生就拥有无穷力量,他一直沉睡在归墟境倒还好,若是走出归墟,必然要吸干人、神二界的全部灵气神息。
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事,是他根本控制不住的本能。
就像一出生就知道要奶吃的幼崽,吮吸吞咽是本能,和他想不想没关係。
这本该是两界危机,神帝却从其中看出了自己的生机。
同抚琴那个软弱的神不同,神帝得为自己某一条永生之路。
道不同不相为谋,神帝在心底与昔日好友划清了界线。
但……
抚琴也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安排抚琴去了归墟境……
……
秋茗犹如处于世外,将一切尽收眼底,但他的视角很奇怪,像是无孔不入,即便在神帝布下防止窥探的结界时,他也将一切看在眼底。
没有谁可以窥探神的隐私,更何况是上古神祇,神界帝君。
但秋茗就是看见了。
他心底隐约有了一些令自己震撼惊惧的猜测。
「你以为你是天道的化身吗?」
秋茗手腕忽然烫了一下,那声音从腕间缠绕的琴弦中发出。
是属于泛沧浪的。
「你没死?」秋茗烦躁地皱了皱眉。
「死了……」泛沧浪又说:「但不算完全死了。」
「他不死,我永远都解脱不了。」
即便两人之间隔着一些你死我活都无法消弭的仇恨,泛沧浪却依旧平静,嘆息道:「你若亲手杀我,说不定就死透了,偏偏让那个厄运之体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