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意外秋茗的出现,只道:「我的不行,我的神格还有用,你也看见了,神界已无神明,人间又无轮迴,迟早覆灭,我还要重造两界呢。」
秋茗厌恶地皱了皱眉:「说的那么好听,你不过是为了自己长久的捏着权利活着罢了。」
「是啊,」神帝并不否认,「谁不想活着呢?哪怕是一个乞丐,食不果腹,嚼谷难赚,饿得五臟六腑都疼,他也还是要活着的。你不也想活着吗?哪怕是舍不得抚琴,你也想活着的。」
他逻辑自洽,从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一个没有道德也不可能被道德束缚的人。
那些可笑的规则和道德,甚至是他制定给凡人的。
「魔神柱,你难道会为了那些凡俗之人,那所谓的天下苍生而放弃自己现有的东西吗?这么多年的人间劫,你看不明白吗?你若有那些圣贤觉悟,就该自戕,就该放弃自己活的权利,去给天下人一个安心,一个交代,可你没有,你没有权利指控我不该活。」
他居于上位者太久了,无论是拿捏人还是神,他都得心应手。
秋茗捏了捏自己耳尖,有些烦躁:「抱歉,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弯弯绕绕的费脑子。」
「……」
魔神柱到底还算不得人,自然无法被人类的道德所约束。
神帝嘆了口气,「算了,你只要明白一件事,你若不想被永镇归墟,就不该阻拦我。」
他看着那些被囚困在湖底,只能绕着魔神柱乱打转的神格,不禁笑地温和。
他本来想将魔神柱灵神赶去人间,利用其毁灭人间,再以整个神界神明的神格去镇压魔神柱本体,至此,人间和神界都该毁灭了才对。
等魔神柱吸收了那些神格,天地间便只有他一个神祇存在了。
只要他重新创世,成为造世神,即使天道再想惩他,也做不到。
他若创世,便是和天道相差无几的存在,到那时,自然寿与天齐。
只是计划出了差错,秋茗并未与人间玉石俱焚。
但好在……问题不大。
人间无轮迴,祟气肆虐下,恐怕连一百年不到就要毁灭了。
而神界,已经被他处理地很干净了。
现如今,从某种意义而言,只要秋茗识时务,他的计划便能如常进行。
秋茗算不得人,也非神,他是个物件,是那些黑黢黢矗立在归墟境中的山石,灭不灭他,对神帝而言差别不大。
只要再等等,等那些新神的神格都被吸收干净,再对人间放出魔神归来的消息,让秋茗去和人类不死不休……
还有……抚琴的神格……
神帝仰头看了眼这株千年前就如此这般,未曾变化过的梨树。
千年了,居然还没被魔神柱吸干吗?
不过,没关係,他到时候再推一把就好了。
凉霄引从他眼皮子底下不见踪影,他倒没有多慌。
毕竟,失了神格,他永生永世都回不了神界了。
「你是不是觉得,没看见他,他便是被拦在了门外,没进来?」
少年眸色深酿,嗓音沉冷,双足踏在如镜般的湖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
在神帝一闪而过的困惑眸色中,少年歪了歪头,勾唇一笑:「可我记得,归墟境是我的地盘呢。」
神帝微怔,身形忽然趔趄一歪,垂睫时,才发现胸口被洞穿一个狰狞的窟窿,没有血淌出,溢出来的都是暗金色的灵流,那是他废物利用,从被抽取神格后的诸神身上抽化己用的力量。
大约是怕浪费,他下意识伸手去堵胸口的窟窿,却觉手心一痛,掌心也被戳穿了个窟窿,这时他才看见伤他的东西是一根梨树枝。
明明秋茗还站在他眼前,毫无出手的机会,明明身后没有人……
没有人吗?
那棵梨花树。
抚琴的神格……
可是神格怎么会有主动攻击人的意识,抚琴又不像那些哀嚎怪叫的新神神格一样灵魂和神格都被困在下面了。
为什么?
他没想明白为什么,七绝琴弦化作的万千丝线朝他袭来,那是铺天盖地的密织落网,将他困在其中。
可他并不惧怕,失了琴灵的七绝琴弦根本困不住他。
即便将他网罗住,他已受伤,也无法对他造成致命伤害。
神帝缓缓回头,那株花开花落,生死剎那的梨花树渐渐凝成一座硕大的法相。
光晕下,抱着琴的青年髮丝飞扬,白袍猎猎,他低垂眼睫,悲悯地看着神帝。
而后,法相渐散,幻成漩涡的洁白梨瓣中缓步踏出一个人。
是凉霄引。
也是抚琴。
他抱着一把没了琴弦的七绝琴,看着神帝,缓声说道:「红尘多年,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曾对你说过,你不像神了,你像人,而人性自古以来便有各种各样的理解,有人说人性本善,有人说人性本恶,后来我才发现,善非善,而是先贤给予人类的美好期望,希望人性向善,有的人为自己的欲望束上了这一层镣铐,永远都在和本性斗争,有的人放任其肆虐,恰好用人性本恶这一论断来为自己的行为脱罪。」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说的话那么让人不爱听。」神帝从来厌恶这样的抚琴,「说这么多,你又知道人性是什么东西?」
他看了眼秋茗,讥诮一笑:「你说我堕成了人,你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