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撒谎了,他沉睡后,他的八万四千魔神柱会感觉到谁来过,谁走了,可他也仅仅只能感觉到,说不出话,做不出事,可能至多只能在魔神柱上开出一小朵脆嫩的绿芽。
「你……还是不要来了,我就睡一觉……而已……」
他话音未落,倏然被一股大力掼入怀中,撞地胸骨生疼。
那是秋茗第一次见凉霄引失控。
他一贯温和儒雅,光风霁月,凡事不慌不躁,自持有度的师尊慌了。
「我不许……」
「秋茗,我不许你睡,我要你在我身边……」
「谁允许你擅自作主的?师尊同意了吗?」
「为什么一定要选最后那条路?明明可以……」
可以什么?
凉霄引猛地心底一觫,他觉得自己和神帝不一样,不会为了私慾去伤害别人,可现在……他在想什么啊……
如坠冰窖,凉霄引颤地厉害,一截温热的手指忽然贴在他唇上,作出了个禁声的手势。
少年眨了眨眼,唇角一勾,露出一点虎牙,笑了。
「别这么说,对你不好。」他靠近凉霄引耳边说悄悄话似的,「别让天道那个小气鬼听到。」
「秋茗……」
凉霄引只望着他,一直摇头,说不出话,眼尾都湿红了,看得秋茗心底一抽一抽地疼。
秋茗闷闷地捂了下额头,笑着说:「师尊,你好粘人啊……」
他或许低估了凉霄引对他的感情。
对秋茗来说,其实他自知道师尊心魔因他而起后,就做好了自戕的准备,但他也才刚刚学会人间情爱啊,他那时想不明白,自己若真的死了以后,凉霄引会如何。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了。
长眠者自可心安离去,可留下的枯守者才是煎熬于炼狱中的人。
「那你陪着我吧,凉霄引。」
「你陪着我吧,我睡了以后,你就留在归墟下陪我好了,你要在这里种满梨花,把这里布置地和砀山一样,好不好?」
这一次,他的妥协给了凉霄引一念希望。
「好。」
「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在这里种满梨花,就像砀山上一样。」
「那你要答应我,等梨花开的时候,你就来和我一起赏花。」
砀山之上,共赏梨花的约定没能兑现。
这一个……其实也无法兑现。
可人活着,重要有点念想的。
所以,秋茗微微一笑,点头道:「好,等我。」
那无波的湖面下,是望不到边际的八万四千魔神柱,黑黢黢一大片,充满了死亡与绝望的气息。
可只要一想,未来的某一日,这片死地会种满梨花,风一吹,洋洋洒洒,落英缤纷,秋茗便笑了。
他忽然想起洛水乡时,裴老算的那一卦。
卦有三解。
其一为: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是他们彼此都对对方生出爱意,却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谁也没说出口,一直沉默了百年。
其二为: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那是百年前,秋茗的那一场劫难,至此他们一生一死,一人一鬼,阴阳两隔。
其三为: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直到这时,秋茗才终于明白,这一卦到底什么意思。
他被凉霄引拥在怀里,真实的像是幻觉。
他想了想,蹭了蹭凉霄引的衣襟,望着凉霄引身后洋洋洒洒的雪白花瓣。
「楚家后人算卦算得挺准的。」
他原以为,这个「逝」指的是对方,为此还担忧过很长一段时间,生怕害了凉霄引。
周芃当时插科打诨地将这预言解释过一通。
说「逝」是往、去的意思,长逝是指走了很远的路,应该理解成路途虽然坎坷遥远,但我还是拼尽一切拥你入怀。
他真信了……
秋茗不禁扶额,心想:我真傻,我怎么信了那小傻子呢?周芃一直笨笨的,胆子又小,遇到事还咋咋唬唬的,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
「秋茗……」凉霄引的眼尾还是红的,可眸色已恢復温柔,他抚摸着秋茗后脑,顺着他的髮丝,说:「等我给归墟境种满了梨花,我就陪你一起睡。」
作者有话说:
莫慌!HE!
卦象三句诗来自引用,还有秋怼怼和言如琢说的那句「一个有罪的人……」引用莫言的《蛙》
虽然周艹凡是个小傻子,但长逝入君怀还真就他理解对了,可见现代社会的九年义务有多重要,我们凉茶夫夫送娃去上学果然没错!不能吃没文化的亏
第78章 山海图(全文完)
一个拥抱之后,便是转身不忍回眸。
凉霄引就那么看着他,看他一步步走远这株梨花木,朝着那黑沉深渊走去。
千年前,他没能等到他从归墟境走出,朝他走来。
千年后,他却目送着他一步步又朝那黑暗走去。
他做好了寒灯纸上,梨花雨凉,我等风雪又一年的打算。
那一瞬,他是有衝动的,他想不顾一切拽住秋茗的手腕,将他拉回自己怀抱,不管什么人间覆灭,天地寂无,哪怕秋茗吸干了这世界,甚至是他,都可以。
但他也很清楚,真正留下的,清醒活着的人,才是最煎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