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舍得秋茗丧失理智后，一个人在他消弭之后，孤独地承受着无尽寂寞？
「秋茗……」
「茗哥，你要去哪儿？」
两道声重迭响起，秋茗沉缓而坚定的脚步顿住，犹如灌铅。
周芃还是把琴，他原本躺在一边，谁也没理会他，想抬腿追过去问秋茗要去哪儿，但他发现他没腿，只能努力飘着。
凉霄引在他身后，他看不清他的表情，秋茗又背对着他走在他身前，气氛有些凝重的样子。
周芃迷茫地说：「我就睡了会儿的功夫，你们咋了？闹矛盾了啊？」
可不是嘛，茗哥搞得像是吵架吵不过，掉头要回娘家的样子。
娘家……
归墟境确实是秋茗的娘家。
但是那里黑黢黢的，无数新神怨魂飘荡，环境很差的，比充满祟气的人间空气品质还差。
周芃想要劝一劝秋茗，就发现被凉霄引拽住了自己的琴穗。
他一脸茫然地转动琴身，就看见……
「你哭了啊？」周芃惊恐大呼，「天吶，茗哥欺负你了嘛？你怎么哭了？」
凉霄引没说话。
秋茗却……有些走不掉了。
凉霄引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回了头，朝他走来，看见对方的手指碰在自己眼尾，看着秋茗拭去他眼尾的泪，看着他的茶茶目光怦然破碎，看见他的不舍离去，看见他的绝望崩溃……
这一刻，他的秋茗似乎成了真正的人。
那双透彻的眼眸里倒影着凉霄引的脸，从未那般狼狈过，后来，那双眼也湿润了，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凉霄引拥入怀中。
长逝入君怀。
我跨越千难万阻，千山万水，化作风，终入君怀……
真的要……走不掉了啊。
大约是用了十世智商，才换得这一场明白，周芃终于聪明了一次，他看出了端倪。
再不忍心打扰也不忍见这对苦命鸳鸯搁这儿泪眼婆娑。
周芃咬牙说：「搞什么生离死别啊？明明不用的啊！」
「你们打架的时候，那个损色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虽然迷迷糊糊的听不太全吧。」
「可你们没发现他在驴你们吗？」
从来绸缪帷幄的凉霄引竟也有被感情急昏了头，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听到这句话，他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一颤，捏着秋茗手臂的指也不由紧了好多。
周芃急得要死：「他说茗哥的神息魔气归体，加上灵脉，会变成完整的魔神柱，丧失人性，只留有吞噬万物灵气的魔性，确实没错，但这神界不早就被他祸祸完了吗？没有神了，茗哥去哪儿影响众神，还有啊，人间也差不多要完犊子了，不出百年就该死绝了，这可怪不到茗哥吧，百年而已，茗哥的理智维持百年不乱能做到吧。」
秋茗也有些茫然了，他下意识地：「百年之后呢？」
就算神界无存，就算人间百年后覆灭，那凉霄引怎么办？
神格重归后，凉霄引不止百年寿数，就算他们还能厮守百年，可这渐渐丧失理智的过程中，那么充沛的灵气就在身边，秋茗能忍住不吸吗？
最终还是一样的结局。
「不一样……」凉霄引眉目终于鬆开，有些懊恼自己的愚钝。
他话未说完，七绝琴调动灵流，驱策着漫舞空中的梨花瓣，拼出了三个字。
——山海图。
周芃琴身直摇：「不是我说的，是她。」
这个「她」是谁，众人皆知。
那是凉婉留于他们的温柔。
周芃：「什么意思？」
凉霄引却笑了，数百年来，他头一次笑地这般轻鬆，这般放纵。
他抚着秋茗的脸，手指勾出秋茗挂在脖颈上的吊坠，那是凉婉和末未的山海幻境碎片。
凉霄引：「当时我画山海图已穷尽一身神力，以神躯的肋骨为笔，以神祇的心头血为墨。」
如今，他拥有的只是一个修仙的凡尘身躯，和一具散了大半的神格，算不得真正的上古神祇了，他画不出那样的山海图了。
「幸好，我当时选择那么做。」
「山海图是我造的小世界，里面的灵气与千年前的神界差不多，跌落凡尘后，图分三块，一块感应到了琴灵的存在，去找了凉婉，一块被区别于两界生灵的木傀末未捕获，还有一块……」
秋茗：「……是砀山，是吗？」
凉霄引缓缓点头，「还有一块找到了我，我当时并不知它找上我的原因，但那时候，我怕天玄要对你下手，你又急需一个契合的身体用以重生，它找上我的时候，我没有犹豫，直接带你进去了。」
遍野满山的梨花树并不是后来的凉霄引种下的，从一开始，就是抚琴画出来的。
那是专门为秋茗造的一方世外桃源，只给他在归墟境下那株开出嫩绿的魔神柱一个选择，或者说是避难之所。
百年前，凉霄引被囚在无坚可摧的囚仙台中，没有人想得通，为何凉霄引能带着秋茗的残魂逃出生天，甚至在后来的天玄围捕中，杳无踪迹。
因为，他们直接从这个红尘中消失了，去了另一个独立于人间的世界。
那个地方，叫砀山。
原来，秋茗的生机一直都被他带在身上。
三块图，其中两块在秋茗脖子上挂着，还有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