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继坤和常绍年轻,但他们经历战火,一双眼睛看人看到骨头缝里,两个人的意见统一,这兴王,不是中邪,就是被野鬼附身了。

特别是兴王那统领人心的手段,真不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养在家里的宗室该有的。

队伍到达山西地界,在驿馆里用午饭休息的时候,邓继坤和常绍大白天的,叫兴王的字吓出来一身冷汗——二十岁的年轻人,不会有这样的书法水平。这不是灵性和天赋,这是岁月的痕迹。

两个人琢磨晚上就给指挥使写信,兴王早就注意到他们的眉眼官司,收笔,冷笑:「你们要告诉徐景珩?也好。本王早就想见一见他。」

常绍暗骂你这孤魂野鬼也敢见指挥使,面色也冷下来:「会见到。」

常绍「王爷」也不叫了。邓继坤的右手都放在绣春刀的刀柄上。兴王咬着后槽牙:「你们要给徐景珩写信,把本王这对手书一起寄给他。」

瞥一眼他们的模样,气糊涂了简直:「没有邪法,不许烧了。」

说完后,兴王两辈子头一次翻一个白眼,挥挥手要他们都退下。兴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跟一群兵痞子在一起,若真死在这边境,皇上和天下人顶多来一句惋惜,尸体都不知道能不能运回去……

兴王能在锦衣卫给他按上好色、杀宗室兄弟的时候果断认罪,断尾求生,还收穫大明人的同情,说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自然有他的本事。可他再好的本事,面对一群只忠心于皇上和指挥使的锦衣卫,他使不出来。

兴王写的是《道德经》的一篇:「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

上攻伐谋,攻心者为上。兴王这样的老权谋家,直接指出来徐景珩的问题——正常人进为儒家,退为道家,出世为佛家。如今你徐景珩,要怎么进、退?

北京城,徐景珩收到邓继坤和常绍的来信,收到兴王的手书,也看完杨阁老骂他的话,沉默不语。

八月初的小雨淅淅沥沥,秋雨朦胧。细细小小的雨点儿晶莹剔透,牛毛一般温柔地落下,打在池塘、芭蕉叶上,击起水花朵朵,一般人一定面对此情此景,一定是愁上加愁。

徐景珩站在窗边,入神地听着,反而笑出来。

「叮咚」、「滴答」、「啪啪」、「沙沙」……这是如诗如画的秋天才有的韵律。

他面对北京城的秋天,想起江南的秋天,想起西域的秋天、苗疆的秋天、大漠的秋天……都是那么的迷人。都在收穫后褪去金黄的颜色,一望无垠的土地苍黄地裸~露着,坦露出最原始的面貌。

一曲竹笛的《鹧鸪飞》慢慢响起,一隻生活在南方的小鸟,喜欢朝着太阳飞,它飞啊飞,勇敢、自由、快乐……永不停止地飞。翅膀轻盈、飘忽,叫声幽雅明澈,安静的身躯里,是几欲爆发的火山岩浆……

魏国公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里,安静地看着窗边的儿子。

人都说他长子貌如潘安,形若宋玉,郎艷独绝,世无其二。魏国公也一直以长子自豪。可魏国公是父亲,知子莫若父。自从魏国公和皇上那次聊天,一直在观察,越是观察越是心惊。

鹧鸪对太阳浓烈的渴望与嚮往,胸膛里涌动的岩浆随时都会一喷。

「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至今唯有鹧鸪飞。」

魏国公不知道,是他儿子一路修行,远远超过他的理解,还是……他儿子根本就是这般冷漠。

那样的土地改革也要皇上接下来?杨阁老骂徐景珩你疯了吗?魏国公也想抓住儿子的肩膀问一问:「你疯了吗?你想要五马分尸还是死后鞭尸?」

徐景珩一曲完毕,默然片刻,转身,看到父亲,感受到父亲的情绪,唯有沉默。

奈何老父亲毕竟是老父亲。

「说话!」

「……父亲,儿子有时候,也感觉自己疯了。」

「为父很高兴,你有这般领悟。」

「……父亲是不是要问儿子问题?」

魏国公看着自己最骄傲的日子,目光如电,言语如刀。

「文老先生给皇上讲的故事,是不是按照你的意思?」

徐景珩一颗心血淋淋,再次沉默。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徐景珩没有示意,但依照徐景珩对文老先生的了解,对皇上的了解,他没有阻止,没有过问,这就是问题。

魏国公看着自己的儿子,眼前一黑,倒退一步,站不稳。

朦胧中,他只感觉天旋地转。

这是一间典型的大明文人的书房,书架一座,长桌一张,古砚一方,铜水注一隻,窑笔格、斑竹笔筒、窑笔洗,糊斗,水中丞,铜镇纸……左边靠窗罗汉床,床下放脚凳;右边两把禅椅一个小茶几……

墙壁上字画古琴香炉……窗台四周松柏盆景,剑兰两盆,门口的石阶周围种上青翠的芸香草,青葱郁然。

采光也好,通风也好,空间大小也正好,太宽敞会损伤目力,太小转不开,整座园子都是明朗、清净,人待在里面身心舒畅、神气清爽。

魏国公想起先皇赐这个宅子的时候,满怀期望的来信:「国公,我知道你担心徐家,你莫要担心。朕相信朕的弟弟,朕相信朕的儿子。这个宅子好,距离豹房近,将来徐景珩娶妻生子,和豹房一家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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