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恩轻轻咳嗽两声,用衲衣拢了拢手背。目光沉寂。
「不能再继续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虚弱,可能过不了三年他就会衰老死去。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放纵一下荀涓,放纵一下的自己。那么现在的他,是彻底没有放纵的资格了。
他必须想办法,让荀涓快速离开……
西洲地广人稀,毗卢国与须弥圣地虽然同处于西洲,但间隔也算不上近。
荀涓去往毗卢国的时候花了两日,回来之时因为心中焦急,只用了一日。
茫茫沙漠之中,一座巨大的石佛与戈壁融为一体。石佛脚下,便是须弥圣地的入口。
要进入须弥十二天,有不同的法印咒语。若是不知法咒的外来者,会被随机送入十二天的任意一天。
荀涓当初就是因此误入了梵谛天。
但这一次有莲净带路,他们踏入石佛脚下的虚空传送阵,就直接到了梵谛天。
多年后故地重游,梵谛天风光虽好,还是那般的寂静,没有人气。
荀涓与莲净直朝着法华莲池而去。
大概是被荀涓的心情影响,莲净本来要回梵谛天见师父的喜悦也减淡了许多。小脸绷紧惴惴不安。
走进了法华寺,荀涓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褐色衲衣的僧人,在佛像前下拜。
还是那空荡荡的大殿,木雕的佛像面目已经有些模糊,在氤氲升腾的檀香缭绕中,显得慈悲又脱俗。
佛子嗓音醇厚,褐色的衲衣颜色洗得浅淡,灰扑扑的。沉静得像是要与这简陋的佛殿融为一体。
「往昔所造诸恶业……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一句偈语念完,他徐徐下拜,头叩在蒲团上,双掌向外反转,手心向上,做头面接足之礼。
莲净已然自觉地去佛前上香,拜了三拜。而荀涓却静静地看着那僧人礼佛的背影,久久未能言语。
「湛恩……」
这是湛恩,又不像是湛恩。
他的外在形象更贴近于荀涓印象中那个灰扑扑的小和尚,可气质却比前两日分开之时更加沉寂。
湛恩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仿若没有看到荀涓一般,问了几句莲净在毗卢国的情况。温声勉励了几句,就让他先去禅房休息。
待莲净退出法华殿,湛恩方才转向荀涓,轻唤了声,「荀涓施主。」
他的语声还如过往一般温和,荀涓却听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荀涓指节扣紧,走到湛恩身旁,带着两分焦躁想要去拉他的手,「你的气息弱了很多,戒律堂对你做了什么?」
对于修为高于自己的修士,是无法判断他们具体的修为境界的。故而荀涓只能探得他气息衰弱了许多,而不知道他的境界跌落了神庭境。
「施主。」湛恩侧身一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淡淡道,
「贫僧触犯戒律,自当受戒律堂处罚。施主无需这般挂怀。」
两日的功夫,她又变成了施主。
荀涓咬了咬唇,压住心头的委屈,只柔声问他,
「你伤在哪里,让我看看好不好?」
湛恩没有回答她。看了她一眼便侧过身,道是,「施主可愿与贫僧到莲池走走?」
「……好。」
穿过法华殿,就是法华莲池。
这里的花似乎从未败过,不论何时来,看到的都是接天连片的莲花。
荀涓从前对任何花卉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但因为湛恩,她如今看到莲花便觉得欢喜和亲近。
爱屋及乌,大概就是如此吧。
她看着前面一步之遥的湛恩,微微出神。
和尚走得很慢,行走的姿态好像也不似平常自如。那一身黄褐色的袈裟,将她对他的印象拉回了久远以前。
就是那么一恍神的功夫,她听到前面的声音传来,
「荀涓施主,明天便离开梵谛天吧。」
荀涓在后一怔,不敢置信地停住了脚步,「你是在赶我走?」
湛恩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停下来,还是那般缓慢地绕着莲池走动。只有醇厚的声音传来,道是,
「施主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需四十九日后将佛骨舍利归还即可。」
他顿了顿,又道,「施主并非一心向佛之人,何必留在此地……」
「那不是很明显吗?」荀涓打断了他。
她向前迈出一步,突然加快了脚步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僧人。同时说道,
「我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
这话刚刚说出口,她明显感觉到被自己抱住的身躯霎时绷紧,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忍痛的闷哼。
荀涓的心尖一抽,鬆开了手。正看到湛恩背后,被她刚才贴过的地方渗出一道暗色的红。
黄褐色的衲衣已是脏色,但依旧遮不住那血色的痕迹。
「你受伤了!」
她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想要看个清除,又唯恐碰到了他的伤处。只好去捉和尚的袖摆,隔着衲衣握住了他的手腕。语声焦急,
「你的伤在后背是吗?让我看看。」
被她扯住手腕的湛恩终于回身看向了她。
湛恩沉默着,脸色是荀涓从未见过的苍白。
触及她的视线,他闭了闭眼,自己解开了衲衣的系带。露出后背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