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相貌也并不出众,五官不够立体鲜明,眼角爬着不明显的细纹。
再看她的装束,这位是……一位老姑娘。
罗兰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与对方有了共鸣。
她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大踏步走上前,问:
「您是……作者本人?」
试问,还能有谁,能够赋予角色生命,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不如意的结局……只有作者,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是我让你承受了不公的命运。
「不,不不……您没有,」罗兰忽然有些感动,她使劲地摇着头。
「在您这里我过得很幸福,很充实。我体会到了亲情和友爱,我也在一项又一项的成功里感受到满足。」
「我为威克姆对你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他惯于欺骗善良的灵魂。而你的个性,相比我的笔所能驾驭的,又太大胆了。」
女人一步一步地向罗兰走来。
「可是,我私心里是多么羡慕你——」
「嫁给爱情……他们都说这是一个笑话……」
那女人已经走近,罗兰在对方眼里清楚看见了亮晶晶的泪水。
「不,这绝对不是一个笑话。」罗兰顿时奋力摇头,「您不知道吗,在数百年之后,每个人,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已经享有恋爱与婚姻的自由……」
「虽然他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斤斤计较,家境和嫁妆,从来没有从谈婚论嫁的字典里消失,可是……您知道吗?我们自由了。」
「我们可以嫁给喜欢的人。」
「如果真的不喜欢了,也一样可以转身离开。」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拿婚姻当儿戏,但这给了我们权利,我们可以选择:结婚,或者不结婚。」
她希望每个人都能看到希望,即便这样的时代会在一两百年之后才会到来。
「你是一个好孩子,」女人走上前,握住罗兰的双手,「你有一颗善良的心,你的话安慰了我——」
「可我依旧佩服你,那能豁得出一切的勇气……抛却一切,追求所爱,是我始终想做却永远没能做成的事……1」
罗兰闻言也觉得双眼酸涩。
她明白了,她眼前的作者,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而是在对那个书中的,无法无天、不知轻重、任性妄为的莉迪亚·贝内特。
她突然能够理解这位作者,理解她把莉迪亚·贝内特和乔治·威克姆的婚姻,批判为一桩「坏」的婚姻,把莉迪亚私奔的举动批判为一桩遗祸家族,牵累所有姐妹的,不负责任的行为——
私心里她却也明白,这是因为爱,因为热情,因为被压抑。
只是她看到了那可怕的后果,她觉得有必要把血淋淋的现实写出来,警示天下和她一样,怀抱着浪漫幻想的女孩儿们:
代价太大——如果真的只是一时的热情,那么你们……还是放手吧。
「您知道吗?」
罗兰也握紧了那女人的手,「我来自一个东方国度,在那里,有一句话叫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每个人都有努力的空间。」
「在这社会中的每个人,毋庸置疑都必须在约定俗成的框架中行事;但我们每一个人,所付出的每一点努力,聚沙成塔,却终将改变我们所在的社会。」
「如果一代人做不到,那么几代人的努力,必然能见到成果。」
「事实上,在您之后的几十年间,就会出现许多与『我』类似的角色。」
与作者一样,罗兰口中的「我」,也正代指原作中的莉迪亚·贝内特。
「她们与『我』一样天真,与『我』一样幻想,甚至也与原来的『我』一样迈出了那无法回头的一步……」
「但是,读者的反应已经不一样了,她们没有再受到万人唾弃,没有再被人认为是『坏女人』,相反,她们得到了人们的同情、怜悯和惋惜,她们的抗争被人理解,她们提出了问题,驱动越来越多同样的人去努力寻找答案……这或许就是这一类『人设』存在的意义。」
早先在出版商的小屋里,她可是「恶补」了「傲偏」问世后百年间的各种作品,也见证了各种人物的命运。
「真的吗?」女人颤声问,泪水顺着面颊纷纷滚落。
「多希望您能和我一样,也亲眼看到这一切。」
罗兰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她希望作者也和她一样,能够看到希望。
「我希望您能开心一点,您给我们留下了无比令人愉悦的作品,并且成为经典——但它不会是永恆,故事里的人和事,随着时光流转,都会发生改变。」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坏到骨子里的坏女人,而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我从来不会对您有任何抱怨。」
「谢谢你,」女人轻轻拍着罗兰的手,反覆说,「谢谢你,好孩子!」
「但是,您也一定会让达西先生和伊莉莎白幸福的对不对?」
罗兰突然想起了她背负的「使命」,这是她此行前来的最重要的目的呀!
「好孩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女人牵起罗兰的手,陪着她一起转向来时的门。
罗兰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她感到身边的女人鬆开了她的手——她马上置身于不同的场景之中。
教堂的钟声正在响起,周围的景物迅速切换。原先那间乡间小屋般的陋室不见了,转眼已是圣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