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闻笛愣怔片刻,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低声道:「弟子明白了,弟子,拜别师父。」
他叩首,秋闻夏问他:「你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
秋闻夏沉默片刻,一道金光自谷内飞出,落入薛闻笛眉心:「小楼,以爱己之心爱人固然可贵,但为师希望你莫要陷入迷茫之中。道心恆一,方能不悔。」
「弟子知晓。」
薛闻笛收了剑,周围再次恢復了平静。
孙雪华见状,便知道此事难办,问道:「随我回临渊吗?我想想办法,将你们偷偷带回去。」
「师父让我外出游历两年,眼下时间未到,我要继续往东走。」薛闻笛摸着腰间的灵袋,眉眼低垂,心事重重。
孙雪华轻声道:「那我随你一起去吧,我们约好要一起游历的。」
「我也是。」顾青应和着。
薛闻笛感动不已:「谢谢你们。」
「不谢。」孙雪华瞧着他,剑柄又一次搭在了他肩上,不轻不重地压了压。
「怎么了?」薛闻笛很奇怪。
「你在村子里打了我一拳,现在扯平了。」
薛闻笛笑了:「我刚刚可感动了,你能不能不要破坏这种氛围?」
「嗯。」孙雪华收了手,转身道,「走吧。」
「好。」
他们向东出发了,向着浩荡红尘出发了。
第73章
顾青对她年少时的这次游历记忆犹新。这是她唯一一次舍弃门第, 隐姓埋名,游走人间, 做最真实的自己。在那个仙道昌盛的,各家争流,盛名之下也有藏污纳垢之所,党同伐异或是互相倾轧亦有之。但更多的,还是同道之间的惜惜相惜,烈火烹油般的江湖快意。
她记得,有一回秉烛夜游,路遇三人与恶鬼相搏,渐趋下风。师兄与小楼拔剑相助,终是降服。三人感激,互报姓名后才知对方也是外出游历。他们便结伴南下,接受百姓委託, 一道驱邪除秽, 行至嘉州渡口, 他们才各自分别。
临行前,对面三人还发出邀请, 说是日后若能得空, 可去琅山青霄门找他们,定会好酒好茶奉上。孙雪华几人应下, 目送他们泛舟离去。
一道残阳铺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红。
水天一色的尽头, 是一叶扁舟, 是远走故友。
顾青原以为来日方长, 不急于一时, 可后来变故横生, 她无法离开临渊,等她再次听到琅山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是数十年后的正邪大战,青霄众人死战不退,满门被灭。掌门名姓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她好像还能看见那天的黄昏渡口,那个腼腆的,说两句话就会红了脸的姑娘。
但年少的顾青并不会特意去想未来的事情,她最多会为今天吃什么而烦恼。有一回施故看见她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罗盘,就打趣道:「小丫头,你天天这么快活,就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顾青头也没抬。
「担心魔都来抓你们啊。」施故咪了一口酒,笑着,「哎,好像也不对,说不定魔都来之前,你们就先被临渊抓回去了。你不担心么?」
「我不担心啊,我有师兄在。」
顾青很自然地说着,刚好孙雪华从她旁边路过,递给她一支崭新的篆刻刀,施故在一旁看了,吹了声哨:「有师兄真好,我也想要。」
顾青一脸惊恐地看向他:「这是我师兄!我不要你当我师弟!」
「噗——」施故刚到嘴的酒冷不丁喷了出来,顾青嫌弃地摆摆手。
小鱼睡了快两个月。
薛闻笛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直到六月初的那天,小鱼清醒了过来。那时候,他们住在一家客栈里,因为帮老闆镇压了几隻黄鼠狼精,店里生意恢復了往日兴隆,老闆特意免去了他们的食宿费。
孙雪华算着,也快到薛闻笛生辰了,就没有推辞,在这里多住了几日。不再需要赶路,顾青终于能从她的包裹里翻出一本曲谱,交给薛闻笛,对方郑重道了谢,找出自己的竹笛,认认真真练了起来。
小鱼睁眼的时候,他正好被放在靠窗的水盆里。竹笛声透过浅浅清水传过来,一个接一个水泡破裂,发出一连串「啵啵啵」的细微声响。小鱼试着从水里钻出来,发现自己被封印了,怎么都出不去。他很着急,鱼鳍一下一下拍打着水盆,整个盆身都晃动起来。笛声依旧,好像没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小鱼很快没了力气,极其沮丧地沉入水底,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他不要我了。
小鱼越想越难受,呜呜地哭了。
薛闻笛正练着曲子,忽然心头一动:「他醒了。」
「小鱼醒啦?那太好了,明天他能吃到你的长寿麵呢!」顾青很是高兴,几人一道往薛闻笛房里去,结果却看到小鱼沉在盆底,怎么都叫不醒。
「他又睡着了?」顾青面露忧色,「那明天的面要准备几份呀?」
「把他的算上。」孙雪华开了口,拍拍薛闻笛的肩膀,领着顾青出去了。
「师兄,小鱼到底怎么了?」
「太幼稚。」
装睡,赌气。
孙雪华转了个弯,到了自己房间门口,「他被关了五年多,又昏睡了这么久,虽然身体在长,但心智还停留在八岁。他要是一直这样,只会成为小楼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