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疑心病重,断不能让外戚独大。这一世后位空悬,把崔家摁在妃位上不提,还要来挑拨姜、崔两家,让祖父早日復职,压制崔家。
她又急急发问:「祖父是什么意思?」
姜老太爷自新朝初建以来,身子骨时好时坏,私下里颇有回朝堂的意思,只不过姜家放不下心,一直让他好好在家养着。
姜禄头疼起来。
他这个女儿委实是太聪慧了,又偏偏生作了女子。这世道,活得糊涂些才是幸事。
他嘆了口气,道:「你祖父答应了。」
姜韫沉默下来。
这朝局已然向着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轨迹去了。
她看着重又低头写字的父亲,忽然觉得心惊。
她到底比不得在官场上浸淫几十年的父亲看得透彻,任何一件小事都是牵一髮而动全身的,姜家身处漩涡之中哪能全身而退?
她冷声问:「父亲原来早就算得一清二楚,不论女儿入宫与否,都无甚要紧,与世家联姻还是随便嫁给哪个阿猫阿狗都不重要,影响不了父亲将来升官拜相,对吗?」
姜禄闻言脸色一变,声音高了起来:「你为何这么想?非要为父逼你嫁一个你不愿的,你才高兴了吗?」
姜韫觉得前世为了姜家的荣华、毅然决然进宫的自己就是个笑话。
往事一幕幕在回忆里翻腾,她一双眼气得通红:「我说错了吗?您扪心自问,这十几年来您何曾关心过我?关心过韬儿?何曾想起过我那临死前都见不到自己夫君一面的母亲?!」
他明知母亲垂危前缺的不是良药而是陪伴,也不曾放下手上的公务;明知那深宫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不曾劝一劝她;明知那黄沙大漠是什么刀光剑影的地方,也不曾拦一拦韬儿,从不曾问一问自己嫡亲的儿女到底为何孤身涉险。
她言罢,疾步而出,撞上在门口偷听的姜韬。
姜韬脑袋被门撞了一下,一抬眼见姜韫脸色不对,一声痛呼卡在喉咙里,一句话都不敢说。
姜韫也没理他,兀自快步离开。
……
这厢沈煜出了姜府,进宫復命。
长长的御街从朱雀门延伸进去,巍巍皇宫一步一步近在眼前。
引他去御书房的内侍话多得很,殷勤地给他介绍从御街过来这一路上经过的官衙:「侯爷刚回京,对宫里的路还不熟吧?从这穿过去,再拐个弯儿走两步就到了,近得很!」
沈煜不置可否,脚下不急不徐。
一路到了甘露殿,那内侍进去通传,片刻后又回来告罪:「劳侯爷等上一等,赶巧撞上了,圣人正跟崔相公议事呢。」
沈煜挑了下眉,问:「何时进去的?」
那内侍忙答:「刚问了当值的,说是有小半个时辰了,估计快了。」
沈煜微颔首。
内侍又凑过来压着嗓子道:「圣人适才发了顿火,侯爷待会儿进去可得谨慎着些,不然少不得被那崔家郎君迁怒……」
沈煜眯了眯眼,从袖袋里取了枚银子扔过去。
那内侍眼疾手快地接过,顿时喜上眉梢。
「侯爷有何事,只管吩咐奴!」他四下望了下,把银子塞好,见这位贵人没应声,又觑着他脸色,把他知道的都抖出来,「崔家郎君当街纵马伤了人,崔相公想压没压住,闹到圣人跟前了……圣人最是爱民如子,眼下又要封崔家娘子为贵妃,您说说看,这哪像话?」
沈煜忽然问:「崔家哪个郎君?」
「还能有谁?崔家崔十一郎,崔相的小儿子,京城有名的纨绔!」
「崔九呢?」
「崔九?」内侍愣了一下,「倒是没听说过崔家行九的是谁,只知道崔七郎和崔十一郎是崔相嫡子,这崔九恐怕不是庶出便是偏房的吧。」
沈煜脸色微沉。
也就是说,如今这京城压根儿就没有崔九的名号,她便如此坚信那崔九明年春闱定能一鸣惊人入朝为官平步青云?
心心念念崔九这么多年,只等着他回京嫁给他?
呵。
第4章 圣旨 上门夫婿。
姜韫回到自己院子,连着塞了好几块杏仁酥,消了气。
姜韬在她后面一起跟过来了,赶忙端来热茶给她解解腻。
他还是头一次见阿姊和父亲吵架,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试探着问:「阿姊你还好吗?」
她没好气地回:「好得很。」
这一听就是已经消了气,他又嬉皮笑脸起来:「那就好!这杏仁酥好吃吗,阿姊?」
年轻俊秀的少年郎眉眼生动,笑起来能熨帖人心。
姜韫瞧他生龙活虎的模样,忽然心里发涩。
如今是太元元年,姜韬十四岁,他十七岁上战场,十九岁战死边关。
他年少任性,想出去闯天下,姜家瞒着她让他去了。还未等到她腾出手来收拾西北军中的那窝蛇鼠,就惊闻他战死的噩耗。
才十九岁!
姜韬敏锐地察觉她的情绪变化,低头看了看瓷碟子里的杏仁酥,茫然地问:「很难吃吗?」
姜韫没搭话,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直看得姜韬心里七上八下的,犹疑着问:「还在生父亲的气吗?阿姊你别放在心上,父亲就是那个性子,这么多年了……」
旁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自他有记忆起,就是阿姊陪着他长大,对于父亲的印象只有不断高升的官衔。